匪夷所思的370班机第五十五章

茂森林9

2016年3月7日早上6点，老郑起床了。随后，他与近百位370班机的中国乘客家属一起，向北京铁路运输法院递交了对马航的上诉书。诉讼书里列出了10项诉求，包括调查370班机事件的现状、370班机失联的责任、原因；370班机失联给乘客家庭造成的损害等。有关的诉讼材料重约十斤，那个装材料的袋子沉甸甸的，勒得人手疼。根据国际航空领域的“蒙特利尔公约”，2016年3月8日是370班机的乘客家属向承运方马航上诉的最后期限，否则将丧失有关的权利。2014年3月8日，载有239人的MH370班机与空中管制中心失去联系。机上有154位中国人，其中包括老郑的儿子小郑。
2015年7月29日，一片飞机上的襟副翼，在法属留尼汪岛的海边被发现，接着，被确认，是MH370的一部分。接下来，马来西亚政府发布第二份中期调查报告，370班机的搜索工作仍在南印度洋进行，飞机主残骸仍没被找到。
对老郑来说，370班机的谜团，更像是一场没有期限的等待。这两年，武汉人老郑，每年要在北京住上一百多天。一个小马扎、一壶水、一袋子馒头，是他的随身装备。每周，他会三次到马航设在北京的家属接待处。接待处位于北郊的顺义，在六环外。老郑从住地乘公交转地铁再步行，要三个多小时。有时，来回走一天，他的腿肿了。在370班机的乘客家属们眼里，他是出了名的“顽强派”。从事发起，老郑就开始搜集各种有关的证据材料。他曾经到过北京丽都饭店、空港中心和马来西亚的吉隆坡。马航发言人的有关表态的内容、马方官员的有关表态的内容，他都记录下来了。这些事他整整干了两年。这些“上法庭的证据”，走到哪儿，他都随身带。

2015年3月，老郑作为团长，带着近20位370班机的乘客家属，飞到马来西亚的吉隆坡，要见马方交通部的部长。老郑有糖尿病，又是急脾气。交涉过程中，因为情绪激动，老郑晕倒了。几个乘客家属要送他去医院，被他拒绝。他怕错过见部长的机会。

前面说过，老郑是杨神农和茂森林9的朋友，当过几年兵，脾气硬，是典型的敢作敢当的男子汉。他历尽千辛万苦，供一对双胞胎儿子读书。双胞胎儿子大郑和小郑是相当的争气，都读到博士研究生毕业。370班机失联前，老郑的双胞胎儿子都已经成家。大郑在欧洲的一个大城市就业了。小郑在北京就业了，在一家民营大企业担任高管。370班机失联前，小郑和妻子买了一栋别墅。3月1日，小郑被派到马来西亚出差。回来时，他上了那架370班机。在370班机乘客家属的微信联系群里，老郑是相当活跃的人。在群里，他总是积极发言，总是喜欢选择性地转发一些不知名网站上的文章，这些文章的内容都证明，370班机只是失联，没有毁灭。老郑说，370班机“失联”，处于“失事”和“失踪”的中间状态。对一部分乘客家属来说，失联意味着“失去”，而对另一部分乘客家属来说，却意味着，是尚存的“希望”。我老郑笃定地认为，370班机，“飞机在，人在”。2014年的清明节，一位记者采访这个顽强的老郑，最后忍不住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面对记者，老郑感到莫名其妙。他反问那个记者：“清明节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小儿子没死啊。”
2016年的春节前后，有39位370班机的乘客家属与马航签署协议，接受252万的赔偿，接下来放弃后续一切权利。这让老郑很生气，他的想法很简单，你们领了这个钱，就意味着你们承认，370班机是机毁人亡了。他见人就强调，诉讼有技巧，别把自己诉讼死了。什么叫“诉死了”？370班机的乘客家属，不能急急忙忙拿死亡赔偿了事，人还没死呢。现在我们诉的是，要对方赔偿370班机失联对乘客家属造成的伤害。

　　好朋友杨神农曾经轻言细语地劝他，都这么久了，小郑那孩子还能活着吗？他明白杨神农是一片好心。此时此刻，老郑不说话了。一会儿，等杨神农走了，他还是忍不住对自己说，“确实没有证据证明我孩子死了啊。”
　　但是，他的另一个朋友茂森林9知道，370班机失联后，慢慢悠悠地，老郑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有时，他不外露情感。在与370班机失联一事无关的公开场合，他往往假装若无其事，话不多，面部几乎没表情。

老郑有时对朋友茂森林9强调，怎么样？从事发到现在，我老郑一直很冷静。此时此刻，面对老郑，茂森林9心里是特别疼痛。接下来，他慢慢腾腾地对老郑说，我知道，你老郑，有钢铁般的军人性格。但是，作为战友，茂森林9知道，老郑隐藏在内心的真实的情绪，是个什么样子。有一次，茂森林9在武汉东湖的一个湖心岛上，请老郑吃饭。那个餐馆的厨房，离这两个战友就座的草亭子有五十米远。菜上齐了后，老郑主动提出，要喝酒。一会儿，服务员将酒拿来后，就回厨房了。此时此刻，浩浩荡荡的湖水，几乎包围着一个草亭子。这草亭子的中间，有一个餐桌。餐桌上，有酒有菜。餐桌边，只有老郑和他的战友茂森林9。酒过三巡，只见老郑突然落下泪来，接着，他对茂森林9说，好战友，你是作家，懂心理学，会观察世态炎凉。我老郑的内心，是个什么样子，你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是你一直用那种看破不说破的方法，来对待自己的好战友。说实在的。我老郑心里知道，小儿子回不来了。老郑说着说着，就哭得呜呜的。茂森林9轻言细语地说，战友啊，哭吧，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