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记忆（一）

杨显德

　　对越自卫反击战于1979年2月17日在广西、云南中越边境全线打响。第一阶段，128师383团担任广州军区前指预备队。先后机动至宁明长桥、双龙、思乐、北江等地，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对越自卫反击战第二阶段，按照上级部署，383团从那蓬方向进入越南，越过班听河后沿奇穷河北岸搜索前进，自西390高地、346高地投入战斗，保障军主力攻打禄平的侧翼安全。

1979年2月26日深夜，383团从爱店左侧那蓬地域出发，以一营、三营、团直属队、团机关、二营的序列越过边界向越南390高地预定地域前进。越过班听河后，沿奇穷河北岸搜索前进，一营在石及命与敌遭遇。据敌情通报：越军338师462团在班竹、石及命、旦加、班朱、砂尧一线，依托有利地形构筑防御工事，企图阻止我军进攻，石及命约有一个加强排的兵力防守。团指挥部根据敌情作出相应布署：令一营对石及命、北侧长条山高地以及旦加、班朱之敌展开进攻；令三营（八连配属一营主攻旦加）其余连队配合一营对上述之敌实行穿插、分割、包围；令二营从东390高地，沿着巴当山南侧向西390高地、346高地、砂尧发展进攻。

《炮火中的战友情》

 团参谋宋斌回忆（摘录）

……1979年2月27日，对越作战进入第二阶段，我奉命带领特务连侦察班，并配属一营一个加强排担任全团的尖刀，把部队带到越南境内的390高地。

26日深夜，天空下着小雨，我和侦察班的战士开了碰头会，进行了分工安排，然后我们就出发了。跨过国境线，向越南纵深行进。第一次上战场，地形不熟，敌情不明，敌暗我明，心里难免还是有些紧张。身上穿的衣服又单薄，夜风吹来，不禁使人打了个寒颤。我们提着子弹上了膛的武器，边走边观察地形地貌，走一会就停下来，用手电筒照看地图，确定站立点，不时用指南针辨认方向和方位，走走停停，行进速度很慢。

天刚蒙蒙亮，走在前面的侦察兵向我迎面跑来报告，前面发现有炮兵阵地。我迅速来到班长身边，班长指着前面一片开阔地说，炮兵阵地就在那里。我拿起望远镜看到炮兵阵地上的人很多，头上戴着钢盔，有82榴弹炮和82加农炮，炮口一律朝越南方向。我立即用步话机向团指挥所报告情况，刚放下耳机，王高升副师长（383团老团长）赶了上来，问我是什么情况？我把望远镜给他，指着前方阵地，他边看边说：这不像是敌人的炮兵阵地，这个人好像是炮团某某干部。他思考了片刻，站在高台上大声喊那个炮团干部的名字，却不见对方回应。过了一会，王副师长又喊了一遍，对方听辨出是王副师长的声音，这才回应。“是我们自己的炮兵阵地！”王副师长低着头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宋，要是打错了，你、我都要上军事法庭！”我当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这时天已大亮，我们继续前进，翻过一道山岗，390高地就到了。我舒了一口气，终于到达目标地。经过一夜的行军，我感到有些疲惫，于是找了块草地坐下来，拿出地图在图上查看一营的主攻目标，同时准备按计划开设团指挥所，等待团长上来。

这时，随团行动的副师长王高升在前面喊到：“宋参谋快来，前面发现敌人。”说完，他就走了。我赶紧跑过去，趴在地上，注视着前方，仔细地观察周围动静，没有发现敌人。只见一营的部队从后面上来，从我身边绕过向前开进。

我从地上爬起来，想换个位置，就朝前边走了几步。一转身看见团政治处保卫股干事张同高（仙桃人），战场遇老乡，我们心中都很高兴。第一阶段我配属师侦察连打穿插，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我想和他说几句话，主要是想把我经手管理的全团训练经费十万余元的发票告诉他，万一我牺牲了，他好知道发票放在什么地方。突然，轰得几声巨响，几发炮弹在我身边附近爆炸，其中一发炮弹在头顶上空爆炸，顿时我觉得腰部火辣辣的疼，瞬间倒地。张同高见我倒在地下，急忙跑到我身旁，见我腰间鲜血直流，他急忙帮我解开上衣，毫不犹豫的从他的挎包里拿出急救包，帮我仔细地包扎伤口。（因我没有急救包）

过了一会，张同高突然大声说：“宋斌，我的腰上也有血！”说着，他把手掌上的血迹伸给我看，幸好他还有一个备用急救包，随即他自己进行了包扎处理。此时他的膝盖上也有血迹，撸起裤脚一看，膝盖上的鲜血直往外冒，可是他已经没有急救包可用了。后来经医院治疗得知，他被弹片炸断了两根肋骨，弹片是从他的肋骨之间穿进去的，离心脏只有1.5公分。膝盖上的弹片打得不深，但很不好取出来，至今还留在体内。在危难时刻，我的战友丝毫没有先想到自己，把能救命的急救包给了我，自己的伤口却在流血。他这是把生的希望留给战友，把死的危险留给了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们在原地等待，不知过了多久，侦察班的战士来了，围在我们身边询问伤情，我也询问了他们侦查时的情况。除班长罗旺龙的脚部负轻伤外，其他人都没事。

一营的救护队上来了，营部军医查看了我和张同高的伤情，侦察班的战友找来了被子，把我们抬到担架上。天下着小雨，他们又找来雨衣盖在被子上，他们对战友的关心是多么细心体贴。我们被民工队员抬着撤离战场，在运往后方医院的途中，多处遭到敌人的炮火袭击。有一次，炮弹密集地在我们周围爆炸，抬担架的民工卧倒了，我躺在担架上不能动弹，情况非常危急。突然，一个护送民工的战士不顾一切地扑到我的身上，用他的整个身体紧紧地把我压在下面，我一下子懵了，不知如何是好，想用力推开他，让他找个低洼的地方卧倒隐蔽。他仍然一动不动，直到炮弹袭击停止，他才爬起来。这时我才看清他的模样，个子不高、圆脸、黑皮肤、长得敦厚结实。我问他叫什么名字、是哪个连队的？他朝我微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的双眼湿润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对越自卫反击战已经过去40多年了。战场上，战友们奋不顾生，舍生忘死，舍己救人的情景历历在目。那个用自己身体为我挡炮弹的战友，英勇无畏不愿留名的无名战士，多少次我都在梦中遇见他，虽然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他有一个温暖的名字叫“战友，”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中国军人！”。战场上的生死战友情永远铭记在心。

作者：宋斌，湖北仙桃人，1974年12月入伍，战时任383团司令部参谋。

　　《刻骨铭心的“石及命”战斗》

团干事龙金耀回忆（摘录）

对越自卫反击战中，使我终身难忘的是我团出国打的第一仗——石及命战斗。

2月27日上午，我团接到师指挥部命令，部队下午5时以前赶赴越境破瓜待命，并告知沿途没有敌情，务必按时到达破瓜。于是，我和团前线指挥部首长刘凤堂副团长、司令部参谋刘汉章以及师首长王高升副师长、师干部科干事贾汉洲及警卫员一起，随同一营朝破瓜方向进发。

下午1时30分左右，部队行至石及命附近，一营尖刀连的战士发现部队右前方300米处的山坡上有越军在运动。当时部队停止了前进，沿着行军道路上的土坎一线卧倒排开，警惕地观察敌人的动向。

我放眼望去，对面山坡上右边有一间泥瓦房、往左约80米有一棵独立高大的松树、再往左50多米更是一片小树林。只见大约有一个班的越军正规部队，零零散散地从泥瓦房拿着冲锋枪出来，鬼鬼祟祟的往小树林方向运动。他们走到松树下，多数敌兵都会停下来，以松树做掩护朝我方观望。此时，部队第一次与敌人遭遇，大家摩拳擦掌，群情激昂，机枪、82无后坐力炮都架上了，准备好好的打这群狗日的。

此时，王高升副师长把团前指和一营的首长召集在一起，问道：“打不打？”（因我团任务是按时到达破瓜待命）大家坚定的说：“打！”于是，王副师长决定部队正面佯攻，用一个加强排的兵力穿过小树林，从左侧围歼这几个散兵游勇。一营首长决定：由三连连长徐木生率领该连一个排和机枪连排长王建生带领的机枪排组成的加强排来完成这一战斗任务。

徐木生和王建生到指挥部接受任务时，两人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徐木生，我在团前线指挥部早就知道他是由副连长提拔起来的连长。这次相遇，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只见他英俊帅气的脸庞和壮实的身材，展现出虎虎生威的军人气质；王建生，瘦瘦的体型，一张雅嫩的脸庞，两目炯炯有神，给人一种精明能干的感觉。两人接受任务后，大声向营首长说道：“坚决完成任务！”便带着部队朝小树林奔去。

为了支援加强排围歼山坡上的敌人，一炮连在阵地上迅速架起3门迫击炮，对敌展开炮火打击。

此时，师指挥部通报，石及命有一个排的守敌。此通报让我产生一阵不安，敌人不是1个班而是1个排，担心徐木生连长带领的加强排会吃亏。这时，我们的电台突然接收到越军的电台讯号，清楚地听到他们正在用越语叽里呱啦急促呼叫。我认为这是敌人的重要通话，便说：“让向导来听他们说的是啥？”在一旁的陈述全教导员说：“有规定向导不能收听电台内容。”此时，王高升副师长抢过电台话筒，大声吼道：“越南鬼子，你们完蛋了！”王副师长的话音刚落，小树林后面响起了密集与激烈的枪声。同时，炮连迫击炮阵地也遭到越军炮火袭击，一发炮弹正中阵地中心，造成多名战士受伤。只见教导员陈述全不顾越军炮火连续袭击，奋不顾身的上前救护伤员，。接着三连一名战士冒着枪声回了报告：徐木生连长和机枪连排长牺牲了，同时有多名战士受伤或牺牲。

在石及命激烈的战斗中，一营共有连长徐木生、排长王建生等八名干部战士牺牲，30多名战友负伤。

战后获悉，石及命地域上的越军并非是山坡上所见的几个散兵游勇，也不是只有一个排的兵力，而是一个营的守敌。

我每每回忆起石及命战斗，总会产生阵阵难以诉说的伤痛！

作者：龙金耀，广西合浦人，1968年2月入伍，战时任383团政治处新闻干事。

　 《攻占“石及命”高地》

指导员蔡宁的回忆（摘录）

……，2月27日下午，部队前进至石及命高地左侧时，遭到高地越军的火力阻击。16时，我连接到营部通报：一营在攻打石及命高地时受阻，命令七连加入战斗。

连长易校朝受领任务后，向各班、》排长介绍敌情，传达命令。根据敌情，由副连长王朝恩带领一排打主攻，并親率一班担任主攻班、并配属重机枪一挺、82无后坐力炮一门、火箭筒两具；二排打助攻；三排担任预备队；60迫击炮在连指挥所侧后方开设阵地。随后，我做了简短的战前动员，鼓励各个班排，按照连长布置的任务要勇敢杀敌立功，打好我们出国的第一仗。

战斗就这样仓促打响……

在副连长王朝恩的带领下，一排首先向石及命高地发起进攻。冲出约100多米后，在一道土坎下被敌火力压制，无法前进。这时步谈机里传来营指的不断呼叫：“七连马上发起进攻！七连马上发起进攻！”我和连长易校朝非常着急的大喊，指挥一排进攻。当喊声被激烈的枪炮声淹没了，无法传递到一排。营的呼叫还在继续，连指挥所也不能甩开大部队随便前移。我立即向连长提出上去组织一排进攻，同时，连长命令通信兵李本义通知负责助攻的二排，从右侧发起进攻。我顺着前面开阔地的地瓜垄向前跑时被敌人发现，遭到敌人机枪的疯狂扫射，子弹“噗噗、噗噗”不断打进我身边的泥土里。我时而卧倒、时而跃进、时而匍匐前进来躲避敌人的子弹。经过100多米的开阔地后，冲到一道土坎下。

经过仔细观察，在七连进攻的正面可以看到二三十个敌人在战壕里不停地移动向下射击，高地前面半山腰还构筑有几个前出的火力点。正是这几个火力点居高临下对下疯狂扫射，阻挡了七连的进攻，必须拔掉这几个火力点，部队才能发起攻击。

我与副连长和一排长商量后，重新组织火力对敌展开攻击。首先，集中冲锋枪、轻机枪对敌进行压制射击，掩护配属的重机枪占领发射阵地。轻重机枪一起开火，敌人的火力被压制了。同时，令十班长裴厚德用火箭筒消灭地堡机枪火力点，随着两声巨响，两发火箭弹准确命中目标，敌地堡机枪火力点被彻底摧毁。

与此同时，由排长周石碰带领的二排从一排右侧发起进攻。四班、五班在前、六班在后的三角战斗队形向敌展开攻击。五班在班长向水生的带领下，各战斗小组互相掩护，密切配合，机智勇敢地向前冲去。在排长周石碰的组织指挥下，二排以很快的速度向前推进，两个排逐渐攻击到达敌前沿阵地。

由副连长李恭平带领的三排，从连队左侧向敌接近。他们利用山梁和小树丛的遮挡掩护，占领了敌高地右侧的一个小高地。

一班机枪手陈忠华回忆：“我们一班在王朝恩副连长的直接带领下担任主攻，全班分为3个战斗小组，排长指挥另外两个班在我们班后面。班长刘章旺和我在中间一个组，副班长关振广带右边一个组，李章玉带左边一个组。我和班长这个组边打边冲，突然，发现敌人一个火力点，班长示意我占据有利地形，机枪几个点射压制了敌人的火力，班长随即投出手榴弹炸掉敌人的火力点向前冲去。左边李章玉那个组进攻也很快，我们两个组交替掩护攻击向前。”

一班、五班齐头并进，形成两把尖刀。当连队接近山头时，敌人的火力更加猛烈，部队进攻再次受阻。冲在最前面的是一班长刘章旺和五班长向水生，他们被敌火力压制的抬不起头。连长在后面开始组织炮火支援，他用步枪打曳光弹，为炮兵指示目标。由于距离太远，而且一班长、五班长离敌人阵地太近，一发子弹从后面打到五班长向水生脚边，他吓了一跳：“后面怎么会出现敌人？”随即，他迅速滚到旁边的沟里躲开了。

这时，我军炮群再次对石及命高地进行炮火袭击，炮火覆盖了整个山头，只听到“嗖、嗖、嗖，”无数炮弹从我们头顶飞过，落在敌人阵地上，隆隆的炮弹爆炸声，瞬间将高地炸成一片火海。将近黄昏，我连五班长向水生、一班长刘章旺和一班机枪射手陈忠华、杨会元最先冲上山顶。当我们冲上高地时，突然看到对面也冒出一支部队来，当时我还感到奇怪（因七连是后加入战斗的，当时我并不知道攻打高地的整个兵力部署，三个连队同时从不同方向攻上山顶后才知道），怎么会在我们进攻的正对面也有部队上来，会不会是越军反扑了？因为都是穿着绿军装，我马上提醒身边的战士要提高警惕，注意对面是什么人。当靠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是一营的部队。我们三个连队都曾经在高地前长时间受阻，3个连队是从三个方向向山上进攻，越军起码要有一个连的兵力在山顶上防守。越军占据有利地形居高临下对我疯狂扫射炮击，在我军最后一阵炮火的打击下，三个连队才从三个方向同时攻上了高地。……各个连队都在各自打扫战场，很快一营两个连队接到命令相继离开了山顶。

步谈机里不断传来营指的呼叫：要七连报告战斗情况。当时易连长还没有到达山顶，蔡营长指定我上机报告，我只好将连队的战况、伤亡及战场周围的情况一一做了汇报。当蔡营长得知离山顶不远处山坡上有一个小村庄时，当即命令：七连就地构筑工事，当晚在山顶宿营防守，防止越军依托村庄做掩护向我反扑，马上烧掉村庄。因没有火源，我们只好用信号枪朝屋檐下的草堆打了两发信号弹，草堆立即窜起了火苗，点燃了草堆和房子。我令二排下去烧房子，一、三排在山顶构筑环形工事，准备防御并就地宿营。看到火光，我突然意识到夜晚火光目标明显，如果敌炮兵对我炮火袭击后果不堪设想。急令二排迅速撤回，避免了一次可能发生的重大伤亡。……

作者：蔡宁，北京市人，1972年12月入伍，战时任383团3营7连指导员。

三营营长蔡定义、九连连长陈光华在石及命前线

《争分夺秒救战友》

军医谭魁的回忆（摘录）

1979年2月27日下午，九连在攻打石及命的战斗中遭到越军的炮火袭击，一发炮弹刚好掉在陈光华连长（仙桃人）身边不远的地方，陈当即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三营救护所的全体同仁都投入到对他的抢救中，陈连长全身多处被弹片炸伤，尤其致命的是左颈动脉被弹片射伤，鲜血直喷，整个人成了一个血人。

我们争分夺秒对他进行急救，先止血后包扎伤口，从头部、颈部、肩部、腰部到腿部共包扎了五个急救包，但陈连长仍处于重度昏迷中。

在抢救过程中，我突然发现他喉咙里有痰鸣声，嘴唇发绀，脸色青紫。不好，这是呼吸困难的症状，随时都有生命的危险。必须把他喉咙里的异物取出来，当时又没有吸痰器，时间就是生命，顾不了那么多，挽救生命要紧，我毫不犹豫，直接用口对口地办法，一口口把卡在陈连长喉咙里的血块和痰液吸出来。卫生员杨学禄也与我轮换着用同样的方式对陈连长进行急救。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综合抢救，陈连长慢慢有了一些知觉，终于苏醒过来。我们见他苏醒过来，在场的人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能够把伤员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是我们的职责和愿望，哪怕再苦再累再脏都是值得的。

当时民工队还没有上来，我们只好用担架抬着陈连长跟随部队转移，直到第二天才把他送往后方医院。

作者：谭魁，广东阳江人，1969年1月入伍，战时任383团3营军医。

石及命战斗详情见《美篇》383团南疆征战记第四章《首战石及命》

图文编辑：杨显德，湖北仙桃人，1974年12月入伍，战时任383团团直82炮连副指导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