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一)

简洁

<p class="ql-block">幼年丧母;老父亲惨死在日本兵的刺刀下;哥哥被抓走做劳工,一去再没音信;婚后,受尽后婆母的刻薄和妯娌们的不善;一年中接连失去12岁的儿子、9岁的大女儿和7岁的小女儿;丈夫背地另娶女人生子;晚年见到了毛主席……</p><p class="ql-block">谨以此文,纪念一生受尽苦痛的姥姥和那个时代背景下不幸的女人们。 </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姥姥出生在河北平原的一个庄户人家。</p><p class="ql-block">那时的姥姥家,有祖上留下的一个偌大庭院,一头耕地的老牛和十几亩农田,日子不算寛裕,却还过得去。</p><p class="ql-block">姥姥三岁那年,其母生下最小的女儿后患了产后风,不久,便丢下三个幼小的孩子,离去了。三个孩子中姥姥行二,上有一哥,下有刚出生不久的妹妹。</p><p class="ql-block">姥姥的父亲,为使孩子们免受后母的不亲, 多年没有续弦,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在农村,家里缺了女人的操持料理,日子过成啥样,可想而知。好在当时还有姥姥的奶奶和左邻右舍乡亲们帮衬,加上几个孩子都很听话懂事,父亲将几个没了娘的孩子,一天天拉扯大。</p><p class="ql-block">姥姥17岁时便结了婚,嫁给了小自己两岁的姥爷。</p><p class="ql-block">姥爷幼年,也是个苦命孩子,四岁时没了亲妈,时间不长,父亲便续了弦。姥爷的这位继母,姿容姣好,还是个黄花闺女,进门不到一年,就生了个男孩。继母本就心性不佳好吃懒做,自从有了亲子,对其便说一不二,极尽娇宠,而对前妻留下的两个男孩,则稍不如意非打即骂。</p><p class="ql-block">为了摆脱继母的虐待,姥爷在六七岁时,经人介绍,与其兄一起离开家乡,到天津学徒。姥爷成家时,已学得一手制作西餐的高超手艺,当时,在一个外国驻天津领事馆领事的家中做厨师。</p><p class="ql-block">姥姥进门后,留在老家农村,与公婆、大嫂和小叔子,以及后来迎娶进门的兄弟媳妇生活在一起。一大家人在一起过日子,自然是太奶奶当家,太爷爷则与两位雇工,打理几十亩农田。</p><p class="ql-block">十几口人的日常生活,由三个儿媳妇轮流负责,每人10天,主要是推碾压粮,洗衣做饭,打扫院落,清理房间,伺候公婆等等。</p><p class="ql-block">太奶奶的大儿媳妇性格还好,也较善良,因婚后接连生了两个女孩,很是扫公婆的兴。</p><p class="ql-block">二儿媳妇,就是我的姥姥,自幼失母,小小年纪便开始料理家务,加之又受传统礼教很深,进门后做事勤快,从不多说少道,对老对小尊敬把持有度,极尽做女人的贤惠。与姥爷成婚后,接连生了一男二女,可心的是,三个孩子男有男相女有女貌。对此,大儿媳妇渐生妒忌,与姥姥的关系,远不像刚进门时那般友善亲近。</p><p class="ql-block">再说三儿媳妇,性格外向,说话口无遮拦,因其夫是太奶奶的亲生,受宠似乎是情理中的事。特别是婚后怀有身孕不久,丈夫就患急症一命呜呼,而三儿媳妇带着遗腹子始终没有改嫁的意思,这就去了太奶奶的一块大心病。太奶奶觉得,儿媳妇进门几个月就守寡,这个家对其很有亏欠,日常更是另眼相看。</p> <p class="ql-block">(这是姥姥与我的舅舅舅妈和表妹的合影,拍摄于1960年,也是姥姥存于世间唯一的一张影像。)</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性格迥异的三个儿媳妇,与太奶奶和太爷爷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一口锅里吃饭,加上太奶奶的自身性格,那日子,就注定不会太平静,也就生发了许多故事。</p><p class="ql-block">就说一大家人的花销打理。那时,除了几十亩农田的收入外,姥爷和其兄在外做厨师的收入,已是家里重要的经济来源。</p><p class="ql-block">那时,在天津工作的姥爷,每过几个月,便回到乡间的家里,看望妻儿老小,向太奶奶交上一段时间里所挣到的银两。</p><p class="ql-block">那时候的规矩多,做人也很讲礼数,从外地回家的已婚子女,是不可以径直去自己房间的,必须先去拜见长辈,待老人发话后,才可回到自己的居室。姥爷每每回到乡下,自然是进了院落,直奔太奶奶住的屋子。</p><p class="ql-block">进了门,先是向坐在炕上的太奶奶问候请安。之后,将给老人和孩子们购买的礼物,一样样摆放在太奶奶面前,最后,取出带回的金银券,双手递给端坐的太奶奶。</p><p class="ql-block">“就这些?”细细数过,太奶奶问。</p><p class="ql-block">“就这些,您看。”说着,姥爷将随身携带不大的手提箱打开,放到太奶奶面前,又将其中换洗的一两件衣服,一一摊开,以证实自己没有私留钱款。</p><p class="ql-block">“哎,想偷着给媳妇留点钱还不容易,袜子里也能藏呀。”说着,瞟了眼坐在一旁的姥姥。姥姥呢,低着头,默不作声。</p><p class="ql-block">“娘,您要不相信,我脱下袜子。”说着,姥爷果真脱了鞋,抬起腿,欲要继续脱掉那时兴穿的长筒棉线袜子。</p><p class="ql-block">“算了,算了,我就是说说。”</p><p class="ql-block">姥爷为了打消太奶奶的疑心,也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自此之后,每次回家,当着太奶奶的面脱掉鞋袜,成了一道必经程序。</p><p class="ql-block">上交了收入和购买的所有物品,一家老小围着太奶奶坐着,听着她东一句西一句地说道。</p><p class="ql-block">煤油灯的火苗一闪一闪,越来越微弱的光亮,分明显示着已经坚持不了多时。</p><p class="ql-block">孩子们,早已东倒西歪地在炕上睡着了。忙碌了一天的三个儿媳妇,不时地打着瞌睡,一路奔波异常疲惫的姥爷坐在一旁,强打着精神。</p><p class="ql-block">“行了,行了,各回各的屋吧。”太奶奶发话后,众人方才抱着自家熟睡的孩子,回到各自的房间歇息。</p><p class="ql-block">许是太奶奶平日对姥姥过于刁酸刻薄,又担心儿媳妇向回家探亲的儿子述说,姥姥发现,已有很长时间,每次姥爷返乡俩人回到自己卧室之后,太奶奶都会悄悄地溜到窗户下偷听。老实厚道的姥姥,对婆婆的这种行径,心里极为厌恶,可断然不敢当面提及。</p><p class="ql-block">一年,姥爷又回到乡下。</p><p class="ql-block">全家人依旧围坐在太奶奶的屋里,依旧熬到敲打二更的梆声早已响过多时,太奶奶才发话。</p><p class="ql-block">姥姥和姥爷回到自己屋里,洗漱过后刚脱衣躺下不多时,就听窗外传来哗啦哗啦的声响。</p><p class="ql-block">“谁呀?”姥姥问。</p><p class="ql-block">没有应答。</p><p class="ql-block">不多时,又传来更加凌乱的哗啦声。</p><p class="ql-block">“谁呀?”问话的声调高了几个分贝。</p><p class="ql-block">还是没有答话。</p><p class="ql-block">“不好啦,有贼了,有贼了。”姥姥大声呼喊起来。</p><p class="ql-block">寂静的深夜,这喊声,传遍了前后院子的角角落落,惊醒了所有房间刚刚入睡的人们。</p><p class="ql-block">“别喊,别喊,是我!”一个压低了的声音急急地说道。</p><p class="ql-block">“啊,是娘啊,大半夜您这是干啥?”姥姥问。</p><p class="ql-block">“我睡不着,起来转转,找点水喝。”</p><p class="ql-block">“您那屋里不是有水吗?咋在院子里找呢?”</p><p class="ql-block">没有回答,只听到渐渐远去的脚步声。</p><p class="ql-block">天亮之后,太奶奶和姥姥一如往日,该干啥干啥,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p><p class="ql-block">另外两个妯娌,见到姥姥,像是碰到了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上上下下一遍遍地反复打量,盯着姥姥的双眼,看了又看,会意地抿着嘴,微笑着走开了。大院里的人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逆来顺受的姥姥,对太奶奶的偷听所为,咋干得如此令人解气。</p><p class="ql-block">太奶奶呢?则中了那句话,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p><p class="ql-block">姥姥依旧如常,默不作声地忙这忙那。</p><p class="ql-block">从此,再也没有发现太奶奶的这种恶习重犯。</p><p class="ql-block">原来,聪慧的姥姥,为治太奶奶偷听窗根的陋行,在姥爷回来的当天傍晚,见天空阴云重重,借故溜出婆婆的房间,悄悄地将烧火做饭用的一些玉米秫秸,零散铺撒在自己卧室的窗下。玉米杆上那些硕大干透的叶子,被毫无准备的太奶奶用脚一踩,慌乱中又快步蹚碾,在寂静的夜里,便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