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打扰你

白桦

<p class="ql-block">我第一次见到沈予安是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店。</p><p class="ql-block">那是个闷热的七月午后,冷气开得太足的咖啡馆里,我的焦糖玛奇朵和他要的薄荷冰美式被装错了纸袋。当我把沾着水珠的冰咖啡推到他面前时,他正在用iPad修改建筑图纸,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缩放,睫毛在镜片上投下青灰的影。</p><p class="ql-block">"你的眼睛像玛奇朵。"他突然说。我愣住时,他已经把沾着口红印的杯沿转过去,焦糖拉花在褐色液体里缓慢坍塌,"温热的,甜蜜的,让人想要珍藏的温度。"</p><p class="ql-block">三年后同样的七月,我坐在落地窗前画速写。碳素笔尖划过沈予安侧脸的轮廓,在喉结处洇开一小片阴影。他靠在沙发上看项目书,衬衫袖口卷到手肘,腕表指针停在十一点二十分——这个画面我闭着眼都能复刻。</p><p class="ql-block">"晚晚。"他突然合上文件,"明天要飞深圳竞标,今晚得通宵改方案。"</p><p class="ql-block">笔尖在纸上重重顿住。速写本右下角标注着"7.15",被我用金色墨水描了三遍。去年的今天,他在东京参加学术论坛;前年的此刻,他正为浦东美术馆的项目三天没合眼。</p><p class="ql-block">我数着马克杯里的涟漪:"明天是我生日。"</p><p class="ql-block">"我知道。"他揉着眉心站起来,西装裤料摩擦出窸窣的叹息,"等这个项目结束,我们去北海道看雪,你上次不是说想..."</p><p class="ql-block">玻璃幕墙外,陆家嘴的霓虹开始流淌。我看着他收拾笔记本电脑,充电器缠绕着青轴键盘发出细响。玄关处传来密码锁的提示音时,速写本上的日期已经晕成一团墨渍。</p><p class="ql-block">第二天傍晚暴雨倾盆。</p><p class="ql-block">我站在国金中心顶楼餐厅的观景台,看着手机屏幕从18:00跳到21:47。侍应生第三次来问是否要点单时,香槟杯里的气泡早已死寂。落地窗外,东方明珠淹没在雨雾中,像一枚被泪水泡发的胶囊。</p><p class="ql-block">手机震动起来,是沈予安助理的短信:"林小姐,沈总监还在和投资方开会。需要帮您叫车吗?"</p><p class="ql-block">雨水在钢化玻璃上蜿蜒成河。我打开相册最新保存的设计图——那是他熬了三个通宵的作品,流线型展馆像只栖息的鹤。在他心里,钢筋混凝土的骨骼永远比活生生的心跳更值得浇灌。</p><p class="ql-block">到家时玄关亮着夜灯。开放式厨房的吧台上放着LadyM的抹茶千层,包装丝带下压着宝格丽的首饰盒。我打开冰箱取出苏打水,冷气扑在下午刚做的美甲上,钻饰泛起霜花。</p><p class="ql-block">手机突然疯狂震动。暴雨导致电路故障,沈予安公司所在的大厦停电,电梯停运。新闻画面里,穿着西装的人群正举着手机闪光灯走下安全通道,明明灭灭的光点像坠落的星群。</p><p class="ql-block">我抓起雨伞冲进电梯。雨水砸在伞面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出租车尾灯在积水中扭曲成血色的银河。当我在二十八层安全通道看见沈予安时,他正倚着墙用手机回邮件,屏幕蓝光映着下巴上淡青的胡茬。</p><p class="ql-block">"你怎么..."他愣住的神情让我想起初遇那天错拿的咖啡。身后陆续有同事经过,暧昧的目光扫过我们交握的手。在充斥着潮湿西装和香水味的空气里,我闻到了熟悉的雪松古龙水,还有他永远洗不掉的绘图墨水味道。</p><p class="ql-block">那天之后沈予安变得更忙。他开始把"等这个项目结束"换成"等公司上市",而我的速写本渐渐画满了空椅子、冷掉的咖啡杯、凌晨三点的床头灯。直到某个加班的雨夜,我发现收藏夹里那家北海道民宿已经停止营业。</p><p class="ql-block">最后一次去咖啡店是个晴朗的工作日。当店员问我"还是焦糖玛奇朵吗",我要了杯冰薄荷美式。苦涩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忽然明白有些温度就像拉花艺术,无论如何精心勾勒,终究会随时间消散。</p><p class="ql-block">我把速写本留在沈予安的书房,最后一页画着空咖啡杯,杯底用铅笔写着:"不必追赶打烊的星巴克,我的等待已经过了保质期。"</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