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年味

邓建强9120632

童年的年味

邓建强

我是个可怜人，最饥饿的那年出生。从小就离开亲生父母，寄养到乡下。但幸运的是童年开始就见识了城市难有的浓郁乡土特色的年味。

腊八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村口老枫树上便悬满了晶莹的冰凌，像是挂着一串串水晶帘。灶间腾起的热气在窗棂凝成细密的水珠，顺着斑驳的木纹蜿蜒成河，恍惚间又见奶娘佝偻着腰，手握长勺，在陶瓮里缓缓搅动。红米与黄豆在沸水中翻滚，将年味熬成一瓮琥珀色的时光。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火光映在奶爷刻着纹路的脸上，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已经闻到了那浓浓的时代的粥香。

大甄在架起的锅上还在滴水的时候，那糯米的蒸气让饥肠忍不住升起了欲望。当射门射壁的香味在石臼里散发，漫过雕龙画凤的横梁时，眼珠子都落在黏稠的期待里。尤其是捣透起臼之际，大人们一边扯上一团给孩子们品尝，一边嘱咐"傻伢子别烫着！"，那是最幸福的高光时刻。随后队上的女人们绾起碎花布围裙，在长长的木案边掌心沾满糯米粉的芬芳，搓长，断开，滚圆，压扁……我总爱掺和用筷子蘸着碗里红花子水在压扁的圆圆的麻子中间0点上五个红点。屋檐下晾晒的腊肉，油润的红在冬日里洇开朵朵朱砂梅，引得邻家花猫蹑着梅花印来回逡巡，时不时抬头望望那诱人的腊肠，似乎在盘算着如何偷到一块。

廿三小年那日，奶爷总会用竹帚蘸着石灰水，在褪色的门神画旁补描祥云图案。扎秆扫帚掠过房梁，惊起沉睡半载的灰絮蛛丝，在斜阳里化作万千金箔，纷纷扬扬地飘落。灶王爷的画像被灶灯点亮，被麦芽糖黏得眉眼弯弯，供桌上的米酒漾着琥珀光，奶娘说这样灶神上天言好事时，嘴角都会沾着蜜。暮色里突然炸响的鞭炮惊飞了檐角的麻雀，碎红纸屑混着雪末纷扬，像是神仙撒向人间的朱砂符。

最热闹当属除夕守岁。大厅堂前八仙桌早摆满了青花海碗，梅干菜扣肉泛着琥珀光，冬笋炖鸡飘着黄金雾，香气四溢，令人垂涎。队长颤巍巍取出樟木匣里的族谱，烛影在泛黄纸页上跳起祈福的傩舞，仿佛那些逝去的祖先也在与我们一同庆祝添丁。院中青石板上，大家把押好的一片片小爆竹扯成一个个，点火噼里啪啦鸣放。蓝烟一团团窜向苍穹。我们欢呼着，跳跃着，仿佛自己也变成了那些飞翔的烟雾，直冲云霄。零点钟声敲响时，全村犬吠与爆竹声纠缠着冲上九霄，震得北斗七星都晃了晃勺柄。奶兄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上面挂着一串大红鞭炮，点燃后迅速举向空中，鞭炮声震耳欲聋，火光映红了整个院子。

元宵夜的龙津路总是流淌着灯河。鲤鱼灯在风中摆尾，荷花灯顺水漂游，老秀才提着走马灯摇头晃脑："‘春雨连绵妻独宿’——打一字！"谜面刚落，穿红袄的姑娘已笑着将谜底写在手心，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忽然夜空炸开金牡丹，焰火倒映在宜黄河面，恍若星子坠入银河洗澡，整个河面都被映照得五彩斑斓。卖汤圆的老汉敲着竹梆穿巷而过，熬浆团在青瓷碗里浮沉，像极了水中捞月的白璧，洁白如玉，令人忍不住想一口吞下。

童年浓浓的年味还有许许多多：抹米糊贴春联，拿压岁钱买经济烟，提装着变味的猪肉腰子篮拜年，里三层外三层围观推牌九赌博……所有这些不仅是一种习俗，更是情感的寄托，是对传统的继承，是对家乡的眷恋、对亲人的思念、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无论身在何处，熟悉的香气和声音总能唤起心中的暖流，仿佛回到那个温暖的家、充满欢声笑语的村庄。

如今，电子灯笼代替了烛火，央视春晚和扫码红包取代一些乐事。然而，每当油烟机和电子灶工作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依然是村民炒豆子和滚麻片的身影；超市速冻汤圆在沸水中翻滚时，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揉捏红糖芯的温软。年味如一条隐形的红绳，一头系着石磨转动的吱呀声，一头牵着游子望乡的眸子，任凭岁月淘洗，仍在血脉中汩汩流淌。

童年的年味，永远在我们的血脉中流淌，永远在我们的心中回荡，成为我们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最温暖的牵挂。

注：《若水》清泉润笔端，林波老师抛来临川文化的绣球。文昌里青石板上回响着汤翁遗韵，抚河倒映着才子之乡的千年文脉。李光荣主任笔下的年味诗如星火，点燃了创作灵感——酥脆的临川菜梗在舌尖炸开乡愁，万寿宫香火缭绕着市井烟火，傩戏面具后藏着未被时光磨蚀的童真。且让这些流淌着生命力的文化密码，伴着《牡丹亭》的婉转水磨腔，在纸页间酿一坛醇厚的临川老酒，遥敬两位文化摆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