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 读约翰.巴勒斯的《自然札记》到第十一章《蜜蜂田园诗》的“一只鹰直接朝我飞来,掠过我的头顶”一节时,他写道:</p><p class="ql-block"> “当我艰难地走上一道山谷口,那高贵的鸟从我上面的一棵枯树顶端飞腾而起,直接朝我飞来,掠过我的头顶。我看见它用眼睛俯视着我,我听见它的羽衣上发出的低低的嗡嗡声,仿佛在它那强劲的水平飞翔中,它翅膀上的每根羽茎的网膜都在振颤。只要我的眼睛能看见它,我就一直观察它。当它离山峦相当远了,它开始了那种扫掠式的螺旋运动,一飞冲天。它攀升得越来越高,一点也没有打破它那种威严的平衡,直到它好像目击到某处遥远而相异的地理环境,它才转折路线,渐渐消失在蓝天深处。那只鹰是一只很有远见的鸟,它敞开胸怀接受长途飞行,大陆就是它的家。我满怀激情地一直观看着那只鹰,尽可能长久地用我的眼睛追踪它。我想起加拿大,想起五大湖地区,想起落基山,想起那荒凉又发出洪亮声音的海岸。水域属于它,树林和难以接近的悬崖也属于它。它从暴雨的面纱后面穿透而出,它的欢乐来自高处和深处以及无比辽阔的空间”。</p><p class="ql-block"> 多么的引人想往啊,脑中便不由的浮出往日不知何时所见过的景象,一只鹰,静静的在空阔的天空中,安静遥远成一只小黑点,一动不动如静立的高高在上的守护者,神秘而神圣,总是让人仰了脖子望,怀一种呆傻的好奇和敬畏。忽尔,悠悠的,它好似动了,又好似没动,但不一会,它的影子在空里便淡了远了消失了,融在了天空里成了天空的一部分。</p><p class="ql-block"> 看到巴勒斯的文字,我便不由把过去的印象与之往一起凑,明白了那鹰是天空里的孤独者,因而在我们的眼里是一种伟大的痕迹和想往,“水域属于它,树林和难以接近的悬崖也属于它。它从暴雨的面纱后面穿透而出,它的欢乐来自高处和深处以及无比辽阔的空间”。</p><p class="ql-block"> 我们追寻着它的影子,因为我们也想往那无比阔空的高处和深处。</p><p class="ql-block"> 愿望等着人去努力的实现,但有想往才是最重要的。</p><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 仍然是这本书这一章这一节的文字,说发现“一株深红色半边莲就生长在那里。它似乎用它那一点点强烈的色彩照亮了阴暗”。</p><p class="ql-block"> 这开着的花照亮黑暗的简单文字,让我想起三四年前春天的一个下午,我去山上看杏花,几小时后来顺山脊入了一片松树下。那些松树长在山崖边的坡上,碗口粗细,直立挺拔的有十几米几十米高吧,头顶的松枝遮了傍晚的天空,如在天空里拓下斑驳陆离的印记,松树杆相互却疏疏的远离。焦黄的松针厚厚的落了一层,因为是从上往下走的坡上,地面又硬,踩上去是软绵的滑溜,每行一步都须谨慎小心。高大松林罩着的这一快坡面,少有杂草,与一路上别处树木下的杂草枯乱丛生相比,干净疏朗许多。</p><p class="ql-block"> 崖畔下就是一个遂道接着十字交叉的路,往来车辆很多,但那些嘈杂的声音传到几十米高的树林中时却是有一种陌生的遥远感。我站在崖边看那些车辆人流,我的眼与我的耳便一同清晰起来,我往后退一步,那些车辆人流便与声音一起要消失了似的减弱,仿佛那画面和声音是从底下直射上来的光,在崖畔的遮挡下避开了我与松林。</p><p class="ql-block"> 林中靠崖畔处,有一座坟静静的堆着,那在这傍晚的再无别人的林中,我不知埋那里面的灵魂是否也会从容的踱出来,与我一样的感受这林中夕照的静谧。金色的光芒里渐渐融了更多的暝色。枝条树干切割了晚照的完整,暝色在林中更重了些。</p><p class="ql-block"> 我想继续沿崖畔找出下山的路,但没有路,几十米高的崖畔横断了我试着下山的可能。路没有找到,但我却在崖畔边的一个褶皱里,一个此时背了夕阳的石崖下的阴影处,见了一棵初春的杏树。</p><p class="ql-block"> 杏树长在崖畔下一个略凹处的石坎下,枝条伸展着,疏疏的,枝条上的杏花开的也是疏疏的,在渐暗的天色里呈现着让我讶异的亮,就好象那些杏花在崖坎的暗里发着素素淡光似的。那在暗影里缀在舒展枝头的杏花,在我当时看来,幽幽的,静静的,有一种寂寞却不在意寂寞,面临黑夜却不在意黑夜的从容,我绕着那些枝和花看了好一会。杏花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中仍是无比的淡定,对突兀来到的我既不挽留也不催促,而我最终却不得不又顺着来时的路爬到山顶。</p><p class="ql-block"> 因而读到巴勒斯写到的半边莲“似乎用它那一点点强烈的色彩照亮了阴暗”时,我便不由想起那个春日的傍晚,那个略显寥落的松林下被切碎的夕阳,和那个崖畔下那似乎发散着淡淡光芒的一枝杏花。</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想到,当我在薄幕中的悬崖眺望时,左手是生,是正新开的杏花,右手是死,是长眠泉下的魂魄,而我是站在生与死之间的人。我们彼此看见,彼此不发一言,彼此在那一时却有了交会。</p><p class="ql-block">2025.1.13</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