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去年九月,我和夫人回黑龙江探亲,提前约好和我们一起生活过的老朋友、老邻居喝点酒,叙叙旧。我们的目的地是哈尔滨、大庆和齐齐哈尔,三座城市也被称为哈大齐工业走廊。游离于东北老工业基地六十年,我的所有故事都能在这里找到源头。大庆是我老窝,属高寒地带,再过一个多月就该下雪了。我要在冬季到来之前,以老窝为中心,尽可能多的到哈尔滨和齐齐哈尔及其周边走走看看,把生我、养我、助力我实现梦想的感恩之地写成美篇,了却我在退休时许下的一个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北京到哈尔滨距离一千多公里,沿途风景如画。雨过天晴的东北大地,稻田正绿,麦田金黄,一派丰收景象。途经沈阳<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们进入市中心做短暂逗留,老工业基地雄风依旧。</span>路过长春,<span style="font-size:18px;">时而微风细雨,时而白云朵朵,大名鼎鼎的长影、长汽、长邮蜚声海内外。进入哈尔滨地界,</span>越走越清爽,越走越开阔,越走越眼熟。道里、道外、南岗、香坊在眼前掠过,每一个著名地标建筑都有我走过的印迹:我在哈尔滨工业大学接受学历教育本科毕业获学士学位;我在哈尔滨市近邻的黑龙江省肇东市昌五镇参与开发建设榆树林油田并担任过组织部长;我在道里区阎家岗农场实地参观了北大荒集团打造的稻田画景区,想起下乡插队的那个屯子叫陈家岗。最有意思的是,我的工龄是从陈家岗务农算起的,我的大学是在四十岁才读完的。</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齐齐哈尔辖区的黑龙江省讷河县通南乡是我的出生地,我在那里度过了襁褓哺乳期。父亲调到县里当职,我们一家人也搬到了城里。我在城里上小学,上初中,吃糠咽菜,天天向上。上山下乡运动开始后,“老三届”学生集体改名叫知青,我就离开学校去农村种地了。那年我十六岁,临走喊口号,表决心,单纯幼稚冒傻气,誓言扎根农村一辈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一个十六岁少年被冠以知识青年的名头突然出现在一个地图上都没有标注的北方村屯并且住进陌生人家北炕那种囧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是一个以陈氏家族为主的小屯子,二十几户人家,多半姓陈。官方称谓讷河县老莱公社晨光大队第十五生产队,民间就叫陈家岗屯。一九六八年十月二十五号,我们被一挂马车拉到生产队,当晚在生产队队部吃了第一顿饭,从此成为老莱人民公社的一名新成员。无法断定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屯子里我算是什么角色,有社员过来看我们一眼,骂骂咧咧又出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外面大雪纷飞,队部黑咕隆咚。我们填饱肚子才想起今晚住哪呢?天早就黑了,煤油灯一跳一跳的,好像灯油见底了。妇女主任很快过来了,告诉男知青们住农民家北炕,女知青跟她走另有安排,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她还会讲官话,要求我们要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陈家岗偏僻得像个孤岛,没有电,没有煤,没有清洁水,很多人一辈子打光棍都是因为穷。有人喝地表水缺碘得了地方病,走路都艰难。我们就这样住进了农民家里,人家也没说什么就接纳了我们。力所能及的帮我们把炕烧热,把饭煮熟。他们说话粗鲁心眼挺好,给我以孤儿待遇反倒让我觉得孤儿不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们太穷了,我住过的那几户人家,都是贫困户,能读完小学的孩子一个都没有。从陈姓人家先人逃荒到这里刨地那天开始他们每年重复两件事:冬天猫冬,夏天种地。像一个原始部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代又一代陈家岗人,就这样重复着家族的世代轮回,繁衍后代。知足,简单,懂感恩,认薄命。谈婚论嫁,生儿育女几乎是这个屯子青年男女的全部小目标。</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庆油田是我的工作地,我从陈家岗屯被招工到大庆学徒已经年满十八岁。有了农村插队的生活体验和思想扭曲,我从农民身上看到了什么叫贫穷,什么叫苦难,什么叫落后和愚昧,什么叫吃大苦,耐大劳。面朝黄土背朝天局限了我的想象力,来到一个全新的石油工业基地让我大开眼界。工人师傅的言传身教很快让我有了另外一种生存体验,我像变了一个人。农田油田,一字之差,两个世界。清一色的狗皮帽子、大头鞋和蓝色杠杠棉工服整齐划一,人人都会哼哼的同一首歌是:我为祖国献石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和插队时的大锅饭、大帮轰、大糊弄有很大不同,油田组织的集体劳动被称之为石油大会战。那时的大庆既不是城市也不是农村,而叫战区,归中央管。我们的居住地叫农垦三场,叫胜利村,叫南一矿。给家里写信的保密地址叫安达市农垦三场五大队维修队。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完全不同,这里的人讲政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保密意味着神秘,神秘意味着神圣,随处可见的“工业学大庆”标语是伟人对大庆奉献精神的政治鉴定。草甸子上遍布数不清的采油井、计量间、转油站、注水站和一排排的电线杆子,显得荒凉而有秩序。这里诞生了大庆精神和铁人精神,这里还有大庆石油工人钢铁般的意志和革命加拼命。油田早期开发是由共和国将军指挥的,入厂教育的第一个指令是一切行动听指挥。口号是:大干社会主义有理,大干社会主义有功,大干社会主义光荣,大干了还要大干。我在大庆油田工作四十多年,大部分时间在生产一线履职,口号已成为我们的自觉行动,也是弘扬大庆精神的一部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哈尔滨是黑龙江省省会,也是我和夫人接受大学本科教育的所在地。为了弥补我们当年无法参加高考的缺憾,我们先后参加了成人教育培训并在职自学了大学课程。若干年后,我们参加了成人教育考试并分别被哈尔滨师范大学和哈尔滨工业大学本科线录取,在职学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组织上批准我的考学申请时,夫人已经大学毕业回学校继续教学,女儿正在准备高考。我四十有三先于女儿考入哈尔滨工业大学社科系国际经济专业,用了三年多时间读完规定的全部课程并获得学士学位。学历教育文凭大多不受在校学生待见,却也是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单科考试考下来的,毕业论文是在指导老师的反复修正下才得以完成的,论文答辩是在专家组的严谨提问中过关的。感恩党组织给我学习深造的机会,毕业后继续履职,不久升职履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家乡之旅了,所有乡愁都是我此行回家看看的理由。如果说当年下乡插队是一次阴差阳错,那也是我人生最重要的起步点;如果说当年工厂学徒是一次命运安排,那也是我青春期最重要的转折点;如果说学历教育补课成功为我后来履职带来好运,那也是知识的力量为我增添了人生亮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一个人站在故乡的土地上,回首往事又不得不承认日渐衰老的事实时,所有的如果都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故事,脚踩家乡的黑土地,环顾家乡这片绿,想起父老乡亲对自己的好,感恩之心是发自肺腑的。我在这片土地流过血,流过汗,流过泪,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走过的每一条街区,维修过的每一口油井,光脚踩过的每一垅田埂都足以为我证明,早期的脚踏实地和晚年的淡定从容互为因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沿着哈大齐工业走廊,我们看到了这片土地的巨大变化。十多年没去陈家岗屯了,人世间某种缘分命里注定,所做的一切冥冥之中皆有回应。陈家岗屯早就通了电,修了路,安装上了自来水。村上有普通小学,镇上有重点中学,听说好几个孩子还考上了大学……</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我把这些久远的亲情碎片重新合成影像时,才发现人这一辈子其实很短。老了就是老了,老有老的真实。千言万语说不尽对黑土地的依恋;万千宠爱道不完对父老乡亲的感激。人生上半场游走于哈大齐工业走廊,光阴里留下的影像成为过去。好在我的脑子还算清醒,我很佩服自己还能有闲心写写自己,给家乡代言也是我的应有之意。了不起的记忆力已成为我人生下半场营养液,我要继续写下去。把这些记忆留给子孙,把所见所闻分享给朋友。我要告诉亲人们:哈尔滨叫冰城了,大庆叫油城了,齐齐哈尔叫鹤城了,就连我的出生地边陲小镇讷河也都叫秋水之城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一个在外工作的游子,都在为家乡的变化感到自豪。每一个在外求学的莘莘学子,都应该记住父辈们打拼过的地方不仅叫尔滨,叫百湖,叫扎龙,还叫北大荒,还叫共和国长子,还叫东北老工业基地。哈大齐工业走廊的冬天是白色的,夏天是绿色的。这里似乎只有两个季节,夏天和冬天,春秋只是过渡。岁月浅浅,余生漫漫,每一个在哈大齐工业走廊里年轻过,摔打过,挣扎过,光荣过的人都会为家乡而骄傲,故乡山水早就是在外游子心中的诗和远方了。</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