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小套

时光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 平哥,他们说咱俩是半拉子,这是啥意思啊?”我向站在旁边的邻居、大我3岁的平哥问到。</p><p class="ql-block"> “啥意思,他们说咱俩是小孩,只能干他们一半的活。准确地说,你还不算半拉子、只能算小半拉子,因为你还不到12岁。也就是说,咱们拉一次小套只能拿他们一半的钱。”平哥回答道。</p><p class="ql-block"> “平哥,小泉哥也太黑了,别人借一本书只要一两分钱、最多要五分钱,他借出一本书却要一角钱。”我愤愤地说道。</p><p class="ql-block"> “没办法,他那里都是好书啊,不然谁去他那里借书?你说,咱们拉一次小套最多才能挣两角钱,还得给把头两分钱,这他妈的挣钱也太不容易了。”平哥回答道。</p><p class="ql-block"> “你们两个小崽子闭嘴,太闹人了。我们拉小套是养家糊口,你们拉小套是为了挣钱看闲书,你们能挣钱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我们旁边一位大叔一边跺着脚、一边搓着手,嘴里还在训斥着。</p><p class="ql-block"> 这事,发生在1966年初冬的一天。那时候,“文化大革命”已经开展几个月了,满街都是大字报,各单位都在搞批斗,当父母的都在单位忙运动,各家孩子都没人管了。这不,在院里平哥的撺弄下,我跟他来拉小套了。</p><p class="ql-block"> 第一天,等了两个小时都没活。看着霁虹桥与儿童电影院方向那个陡坡,真的眼晕。那个坡太陡了(大约是20度角坡度)、那个坡太长了(大约有三公里),没有足够体力还真拉不上来。拉货者是因为拉不上来才找拉小套的,找半拉子干活是无奈之举。还好,管事的把头看我冻得够呛,就跟一位拉货者说好话,硬是加上我一个。还别说,这一车钢筋太沉了,我们四个拉小套的全力才把车从三中方向拉上继红桥,往省报社方向下坡时还得往回拽着。地面上都是冰、上面还有一层雪,上坡打滑还能使上劲,这下坡打滑必须有人不断往车轱辘地下垫木方来缓解下坡速度,你有劲也使不上。按说,往车下垫木方也算是技术活,垫早了车不走道、垫晚了车下冲力大垫不住,我就是那个垫木方的人。这一路紧忙活,不停地取木方、垫木方,干完了这趟活,我的衣服都湿透了,那就是一个紧张啊。当我在省报社这边管事把头手里拿到八分钱时,内心还是十分高兴的,毕竟,这是我第一次靠劳动得到的报酬。报社这边管事的把头人特别好,硬是将我撵到报社侧面家属楼里面去散汗,并说明有活会让人喊我。在这边等活时,我看到墙面上贴的大字报,有许多大字报批判对象竟然是我同学的父亲——那位省报社总编。要知道,我那位同学的父亲是一位很和蔼的人,我曾多次见过他,可他怎么就成了走资派呢?这点让我很困惑。在这边等活时,我认识了许多叔叔大伯,他们对我都挺好。特别是一位戴口罩的叔叔,对我特别的关心(需要说明的是,那时候很少有人戴口罩,更别说这些干苦力的人)。他告诉我,下次来时一定要穿破衣裳,带两条破毛巾(上下坡时裹在脚上防滑),还将他使用的挂钩给我使用(我用的挂钩太软),并叮嘱我回家后将挂钩藏好。他如此般热心关怀,令我十分感动。通过交谈得知,这位叔叔姓陈。</p><p class="ql-block"> “小巴拉子,霁虹桥那边把头用喇叭喊你,让你马上去那边接活。”一位叔叔打开门向我喊道。好嘞,我飞快向霁虹桥方向跑去,尽管衣服还没有干。看来,那边的把头对我这个小巴拉子也挺照顾的,这也成为我卖力拉小套的动力。你可能会不信,我第一天拉小套就挣了四角钱。虽然,身体感觉疲惫,内心还是十分高兴的。回到家,我骗哥哥说去同学家玩了,哥哥没有多想,也没有说什么。当然,挂钩我藏在家里的煤棚中,我又在煤棚中将盖白菜的一件旧棉衣找出来放好。</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上出门前,我换上旧衣服、拿上挂钩及两条旧抹布,结果被哥哥发现了。哥哥询问情况,我只好如实回答,哥哥用一个小饭盒给我装了半个窝头,一再叮嘱我注意安全,并让我把平哥叫过来,哥哥又向平哥嘱咐后才让我出门。那天来到霁虹桥站点,把头看到我的穿戴,一个劲夸我像那么回事了,并把我直接打发到省报社站点(那里可以在屋里等活),这令我十分感动。这次,我依然看到了那位戴口罩的叔叔,并与其闲聊了半天。然而,让我不解的是,他竟然知道我是霁虹小学的学生,他还直言家里不缺钱不应该来拉小套?他的话让我无法回答。他又是怎么知道我的情况呢,我感到疑惑。这个疑惑在第三天得到了答案。对了,第二天我又挣了五角钱。</p><p class="ql-block"> 第三天第一趟活,是从儿童电影院拉到道外滨江火车站货场,在这里这算大活。毕竟,这趟活距离远、钱肯定给得多,谁都想去,把头派活给戴口罩的陈叔叔、还有一个家庭特别困难的刘叔叔,另外一个就是我。当时,这位把头特意嘱咐陈叔叔多多照顾我,别出现任何闪失。听到把头的这些话,我的心里暖暖的,毕竟我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这个拉货者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真是一个话唠。一路拉车嘴就没闲着,不是跟陈叔叔闲聊,就是与刘叔叔闲聊,甚至与我这个半拉子也能聊个没完,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多话题。车过了三中门前,路面平坦好走了些,拉货者提出休息一下,我们当然同意了。休息时,拉货者把我拽过去,贴着我的耳朵说:“你知道那个戴口罩拉小套的是干什么的吗?他姓陈,是我们局的副局长,这次运动被抓进学习班了,不知他是怎么出来的。他的两个女儿都在霁虹小学读书,我见过他来接孩子。不过,我是不会告发他的。”原来如此,陈叔叔戴口罩还是被人认出来了。这下子我明白了,陈叔叔之所以对我如此了解,他应该是同学家长。我静下心来想了想,他应该是同班女同学陈**的父亲,每周五家长到学校接孩子回家,我曾在学校门口见过他,只是他现在带着口罩无法确认,一定是这样的。休息后我们继续拉车,我没有再与与陈叔叔交谈,我怕自己忍不住说出实情。对了,这趟活我挣了六角钱,把头依然只收了我两分钱。</p><p class="ql-block"> 哎,我没想到这个买卖只干了一星期就结束了。因为干活的第七天,有一位叔叔在车下坡垫木方时滑倒腿被压断了,我们把他送到市第一医院检查是粉碎性骨折,只能截肢处理。这件事吓坏了平哥,他说什么也不敢去了,他也不让我去了,还将此事告诉了我哥哥,我哥哥怕担责任又告诉了母亲,这下好了我再也去不成了。不过,这一周收获还是挺大的,不仅挣了三块六角钱,还认识了一帮叔叔大伯。只是,那位腿部截肢的周叔叔今后的日子会更加艰难了。还有,我挣的三元六角都交公了,妈妈挺高兴并给我留下六角钱。你可别闲钱少,那时候二级工每月工资才三十八块六角。</p><p class="ql-block"> 1982年夏季的一天,小学同学组织了一次聚会。在那次聚会上,我见到了陈**同学。我向陈**同学询问他父亲情况,她告诉我,她父亲不久前已经去世。她还告诉我,她父亲是1935年参军的老兵,1944年被上级由山东调往东北四野,他参加了无数次战斗,身体负伤多处,导致身体赢弱。解放后,他以正团职转业到地方工作。另外,她还说了父亲拉小套那段经历,当时单位不给父亲开工资,母亲又是家庭妇女,三个孩子需要抚养,父亲只好托病出来拉小套挣钱养家。他还向女儿表扬了我,说我很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挣钱养家;她还告诉我,那时候她与母亲还有妹妹一直帮助一家街道工厂糊纸盒赚钱,只是挣钱非常少;她还告诉我,省报社那边那位把头曾经是国民党老兵,被陈叔叔所在部队俘虏加入到解放军队伍,陈叔叔就成为了这位老兵的首长。陈叔叔到继红桥这边拉小套,被其认出并有所关照。包括我能够留在省报社这边,也是陈叔叔给说情的,少扣我份子钱也是给陈叔叔面子。把我撵走,同样是陈叔叔的意见,他怕我一时不慎摔伤胳膊腿;她还告诉我,第三天第一个活那个拉货者,居然到局里告密,把陈叔拉小套的事说了出来,还向局里要好处。结果,局里那位接待人员当晚到陈叔叔家,将此事告诉给陈叔叔。陈叔叔恢复原职后,那个拉货者还曾去找陈叔叔要好处。哇,这里面竟然还有这么多内情啊。</p><p class="ql-block"> 拉小套时间虽短,却让我懂得了许多道理,让我增加了社会阅历,让我更加珍惜当下生活。那时候,哪有人愿意去拉小套,只能是生活所迫;那时候,哪有人愿意去拉小套,丢不起那张脸,抹不开面子,肚子饿得不行只能舍弃脸面拉小套。这就是当时底层人的生活,这就是当时那些拉小套者的人生写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