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雨轩小说分享:《刘禹锡在夔州》(633#)

昨夜星辰

2025~2~19日10:44分开始制作MP

历史小说:《刘禹锡在夔州》



一

唐元和十四年，春寒料峭。

刘禹锡站在船头，望着渐渐清晰的夔州城廓。江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他紧了紧身上的青布长衫，目光落在岸边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身上。

"老爷，该下船了。"书童阿福抱着行李，小声提醒。

刘禹锡点点头，抬脚踏上跳板。木板在脚下发出吱呀声响，就像这夔州城一般，透着股腐朽的气息。他想起临行前好友柳宗元的叮嘱："梦得此去夔州，务必保重。那地方不比长安，民风彪悍，官吏更是......"话未说完，只是摇头叹息。

码头上，几个衙役懒散地站着，见刘禹锡下船，这才慢吞吞地迎上来。"可是新任刺史刘大人？"

"正是。"

"上任刺史王大人吩咐小的们在此等候，请随我们来。"

刘禹锡跟着衙役往城里走，沿途所见，令他眉头越皱越紧。街道两旁，房屋破败，随处可见乞讨的百姓。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人抱着个婴儿，跪在路边，面前摆着个破碗。

"求求各位老爷，赏口饭吃......"

刘禹锡停下脚步，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正要放入碗中，却被衙役拦住。"大人，这些刁民惯会装可怜，您可别上当。"

他抬眼看向衙役，对方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刘禹锡冷哼一声，将铜钱放入碗中。"老人家，这点钱拿去给孩子买些米粥。"

老妇人连连磕头，泪如雨下。"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青天大老爷！"

这一幕，让刘禹锡心中沉甸甸的。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不仅是这满目疮痍的夔州城，更是盘根错节的官场积弊。

到了府衙，前任刺史王元宝早已等候多时。这是个满面红光的中年人，一身锦缎官服，腰间玉带镶金嵌玉，与城中百姓的困苦形成鲜明对比。

"哎呀，刘大人可算到了！"王元宝热情地迎上来，"一路辛苦，快请上座。"王元宝因尚未接到朝廷对他的新任命，免职后至今仍留在夔州等候与新任刺史办理交接事宜。

刘禹锡拱手还礼，目光在厅内扫过。只见堂上摆着珍馐美味，美酒佳肴，更有歌姬在旁伺候。这般奢靡，让他心中更添几分不快。

"王大人，刘某初来乍到，不知夔州民生如何？"

王元宝笑容一滞，随即打着哈哈道："好得很，好得很！百姓安居乐业，都是托圣上的洪福啊！来，刘大人，先饮一杯。"

刘禹锡端起酒杯，却见杯中酒色澄澈，香气扑鼻，显然是上等佳酿。他想起方才街边乞讨的老妇人，这杯酒如何也咽不下去。

"王大人，刘某一路行来，见城中百姓多有困苦，不知官府可有赈济之策？"

王元宝脸色微变，放下酒杯。"刘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刁民惯会装可怜。实则朝廷赋税都减免了，他们却还要闹事，实在可恶！"

刘禹锡正要再问，忽然外面传来喧哗声。一个衙役慌慌张张跑进来："大人，不好了！城外饥民聚集，说要讨个说法！"

王元宝拍案而起："反了天了！来人，给我......"

"且慢！"刘禹锡站起身，"王大人，不如让刘某去看看？"

王元宝眼珠一转，笑道："也好，那就劳烦刘大人了。不过这些刁民凶悍得很，刘大人可要小心。"

刘禹锡带着阿福来到城外，只见数百饥民聚集，个个面黄肌瘦。见到官员出来，人群骚动起来。

"我们要吃饭！"

"官府贪墨赈灾粮，还我们公道！"

刘禹锡站在高处，朗声道："诸位乡亲，刘某是新任刺史刘禹锡。大家有何冤屈，尽管说来。"

一个老者颤巍巍地站出来："刘大人，去年大旱，朝廷明明拨了赈灾粮，可我们一粒米都没见到。如今春荒，实在活不下去了啊！"

"是啊！"众人附和，"王刺史把粮食都卖给了商人，我们只能等死！"

刘禹锡心中一震，他早听说地方官员中饱私囊，却没想到如此明目张胆。他深吸一口气，道："诸位放心，刘某定会查明真相，还大家一个公道。"

回到府衙，刘禹锡立即调阅账册。然而账目做得天衣无缝，根本看不出破绽。他知道，要查清此事，必须另寻他法。

夜深人静，刘禹锡独坐书房，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心中思绪万千。他回忆起几年前与王叔文和柳宗元力行政治改革失败，继而被贬逐出京城的往事，深感弊政难除。

次日，刘禹锡换上便服，带着阿福深入民间查访。他们来到城外的村庄，只见田地荒芜，十室九空。一个老农告诉他们，去年大旱，官府不仅不减免赋税，反而变本加厉地征收。

"那些衙役，比蝗虫还狠啊！"老农抹着眼泪说，"我家仅有的几斗粮食都被抢走了，老伴活活饿死......"

刘禹锡听得心如刀绞。他继续走访，发现类似的情况比比皆是。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些粮食都被王元宝卖给了商人，从中牟取暴利。

回到府衙，刘禹锡立即写奏折，准备上奏朝廷。然而就在这时，王元宝突然来访。

"刘大人，听说你最近在查账？"王元宝皮笑肉不笑地问。

刘禹锡坦然道："正是。刘某身为刺史，理当了解地方政务。"

王元宝眯起眼睛："刘大人，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大家都好。这夔州天高皇帝远，何必那么较真呢？"说着，他拍拍手，下人抬进来一个箱子。

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金银珠宝。

"刘大人初来乍到，这点心意还请笑纳。"

刘禹锡勃然变色："王大人这是何意？"

王元宝笑道："刘大人何必装糊涂？这官场上，谁不是这样？你收下这些，咱们就是自己人。否则......"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这夔州可不比长安，出点意外也是常有的事。"

刘禹锡冷笑一声："王大人这是在威胁刘某？"

"不敢不敢，只是提醒刘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

刘禹锡站起身，正色道："王大人，刘某虽不才，却也读过圣贤书，知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今日之事，刘某恕难从命！"

王元宝脸色阴沉下来："好，好得很！刘大人既然不识抬举，那就别怪王某不客气了！"

当晚，刘禹锡的书房突然起火。幸亏阿福机警，及时发现，才免于一场灾祸。刘禹锡知道，这是王元宝的警告。

但他没有退缩，反而加快了调查的步伐。他暗中收集证据，走访受害百姓，将王元宝的罪行一一记录在案。

一个月后，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抵达夔州。刘禹锡将收集到的证据呈上，王元宝的罪行终于败露。这个贪官被革职查办，赈灾粮也重新发放到百姓手中。

那天，刘禹锡站在城楼上，看着领到粮食的百姓们喜极而泣。他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的坚持，不禁感慨万千。提笔写下："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这首诗，既是对自己坚持的肯定，也是对天下清廉之士的勉励。他知道，官场黑暗，但只要坚持正义，终会云开见月明。

然而，刘禹锡也明白，一个王元宝倒下了，还会有更多的贪官出现。要真正改变这一切，需要从制度上进行改革。他决定继续上书朝廷，提出改革建议。

二

夔州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刘禹锡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江面上飘着淡淡的雾气，几只白鹭掠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这是他来到夔州的第三日。永贞革新失败后，他被贬至此，心中郁结难平。城楼下传来阵阵喧闹声，是当地的百姓在赶集。他信步走下城楼，想要一探这巴蜀之地的风土人情。

集市上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飘着花椒和茱萸的香气，呛得他连连咳嗽。忽然，一阵清亮的歌声传入耳中：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

这歌声婉转动人，带着蜀地特有的韵味。刘禹锡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蓝布衣裙的少女正在茶摊前唱歌。她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乌黑的发辫垂在胸前，眉眼弯弯，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姑娘唱的是什么曲子？"刘禹锡忍不住问道。

少女见他一身官服，连忙行礼："回大人，这是竹枝词，是我们这里流传的民歌。"

"竹枝词？"刘禹锡若有所思。他在长安时也曾听闻蜀地有这种民歌，但从未亲耳听过。

"大人若想听，小女子可以多唱几首。"少女见他感兴趣，眼睛亮了起来，"我叫小蛮，是这茶摊主人的女儿。"

刘禹席点点头，在小蛮的茶摊前坐下。茶香袅袅中，小蛮又唱了起来："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这词句朴实无华，却蕴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刘禹锡听得入神，手中的茶凉了也浑然不觉。他突然意识到，这些民间歌谣中蕴含着多么丰富的创作素材。

"小蛮姑娘，这竹枝词可有曲谱？"

"有的。"小蛮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这是我祖母传下来的，上面记载了许多竹枝词的曲调和歌词。"

刘禹锡接过册子，仔细翻阅。他发现这些歌词虽然通俗，但意境深远，有的描写男女之情，有的抒发思乡之愁，还有的反映民间疾苦。

"大人可知道，这竹枝词其实与屈原的《九歌》有关？"小蛮突然说道。

刘禹锡一愣："此话怎讲？"

"传说屈原被放逐到沅湘一带，听到当地百姓祭祀时唱的歌谣，深受感动，于是创作了《九歌》。后来这种歌谣传到巴蜀，就演变成了竹枝词。"

刘禹锡恍然大悟。他想起自己这些年在朝堂上的遭遇，不正与屈原相似吗？也许，他也可以像屈原一样，从民间汲取养分，创作出新的诗篇。

从那天起，刘禹锡开始深入研究竹枝词。他常常到集市上听小蛮唱歌，有时也会跟着她到乡间采风。他发现，这些民间歌谣虽然不如文人诗那样工整典雅，却自有一种质朴动人的力量。

渐渐地，他萌生了一个想法：何不将文人诗的雅致与民歌的质朴结合起来，创作出新的竹枝词？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他就再也挥之不去。

春去秋来，转眼间刘禹锡在夔州已经住了大半年。这些日子里，他常常跟着小蛮到乡间采风。他们走过青石板铺就的山路，穿过层层叠叠的梯田，在竹林深处听老农唱山歌，在江边看渔夫撒网时哼着小调。



一天傍晚，他们来到一处山坳。夕阳的余晖洒在竹林上，将竹叶染成金色。小蛮指着远处的一片竹林说："大人，您看那片竹林，每到春天，竹笋破土而出时，村里的姑娘们就会来这里唱歌。"

"唱什么歌？"

"唱竹枝词啊。"小蛮说着，轻轻哼了起来，"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

刘禹锡听得入神。这歌词描绘的景象，不正是眼前所见吗？他突然意识到，这些民间歌谣之所以动人，正是因为它们源于生活，源于这片土地。

回到住处后，刘禹锡开始尝试创作。他铺开宣纸，提笔写下："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但写到这里，他却停住了。这些词句虽然优美，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想起白天在竹林里听到的歌谣，那种质朴自然的感觉，是他这些年来在朝堂上从未体验过的。也许，他应该放下文人的架子，真正融入这片土地。

第二天，刘禹锡换上一身布衣，独自来到集市。他混在人群中，听小贩吆喝，看农妇讨价还价。突然，他听到一个老妇人在唱："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这简单的词句，却道尽了人间情爱。刘禹锡恍然大悟：原来真正的诗，不在于辞藻的华丽，而在于情感的真诚。

从那天起，刘禹锡的创作有了突破。他不再刻意追求工整的对仗，而是让诗句自然流淌。有时是清晨听到的鸟鸣，有时是夜晚看到的月光，江水的奔腾，山民的劳作，都成了他笔下的意象：

其一

白帝城头春草生，白盐山下蜀江清。

南人上来歌一曲，北人莫上动乡情。

其二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

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其三

江上朱楼新雨晴，瀼西春水縠文生。

桥东桥西好杨柳，人来人去唱歌行。

其四

日出三竿春雾消，江头蜀客驻兰桡。

凭寄狂夫书一纸，信在成都万里桥。

其五

两岸山花似雪开，家家春酒满银杯。

昭君坊中多女伴，永安宫外踏青来。

其六

城西门前滟滪堆，年年波浪不能摧。

懊恼人心不如石，少时东去复西来。

其七

瞿塘嘈嘈十二滩，此中道路古来难。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其八

巫峡苍苍烟雨时，清猿啼在最高枝。

个里愁人肠自断，由来不是此声悲。

其九

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

银钏金钗来负水，长刀短笠去烧畲。

小蛮看到他的新作，惊喜地说："大人，这些诗既保留了竹枝词的韵味，又多了几分雅致，真是妙极了！"

刘禹锡笑着说："这都是拜你所赐。若不是你带我去乡间采风，我恐怕永远也写不出这样的诗来。"

随着时间推移，刘禹锡的竹枝词越写越多。他将这些诗作编成一本小集，取名《竹枝词十一首》。这些诗作很快在夔州流传开来，百姓们争相传唱。

一天，刘禹锡在城楼上远眺，忽然听到远处传来熟悉的歌声："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他循声望去，只见江面上几只小船缓缓驶过，船上的渔夫正在唱着他写的竹枝词。

这一刻，刘禹锡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他终于明白，真正的诗，应该活在百姓的口中，活在这片土地上。

夕阳西下，刘禹锡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的青山绿水。他知道，自己虽然被贬至此，却在这里找到了真正的诗意人生。

不久，他收到了调任的命令。原来，他在夔州的作为引起了朝廷的重视，决定调他回长安任职。

临行那天，夔州百姓自发前来送行。那个曾经在码头乞讨的老妇人，如今面色红润，抱着已经会走路的孙子，跪地叩谢。

"刘大人，您是我们夔州百姓的再生父母啊！"

刘禹锡连忙扶起老人，眼中含泪："老人家言重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是刘某的本分。"

船渐渐驶离码头，刘禹锡望着渐渐远去的夔州城，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自己虽然离开了，但在这里的经历，将永远铭刻在心。那些百姓的面容，那些贪官的嘴脸，都将成为他继续为民请命的动力。

江水滔滔，奔流不息。刘禹锡站在船头，迎着朝阳，心中充满希望。他相信，只要坚持正义，终有一天，这天下会变得清明，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全文计5133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