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

四月天

年 关

王庆炎

“阿诚，今年过年回不回来？”电话那头，大哥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竟和父亲生前如出一辙。阿诚心里猛地一震，下意识握紧手机，停顿片刻后，低声说道：“哥，我……今年公司加班，怕是回不去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不迭，可覆水难收。　　

“这样啊……”大哥的语气里，失落如潮水般涌来，“那行吧，你一个人在外面，千万照顾好自己。”

挂断电话，阿诚望着窗外繁华却冰冷的城市夜景，心底空落落的，像被挖去了一块。又是一年了，自从父亲离世，过年回家这件事，他似乎总是在逃避。回想起父母在世时，过年于他而言，不过是回趟老家，让父母多些操劳，那时竟觉得一切天经地义。如今，他满心迷茫，不知该与谁共度佳节。哥哥姐姐再三邀请，可他们都已成家，各有各的生活。前几年疫情阻隔，他被困苏北小城；这几年就业环境不佳，在父母最需要陪伴照顾时，他竟以大哥二姐在旁为由，有时一年都不曾打个电话问候。　　

父亲生前身体硬朗，母亲却常年被病痛纠缠。母亲的离去，虽让他悲痛万分，心理上还勉强能接受。可两年前的大年三十，父亲还驮着百十来斤蔬菜，骑行二十多里地去贩卖，正月初四，却毫无征兆地倒下了，让他措手不及。他怎么也想不到，与父亲的最后一面、最后一句话，竟是在三年前。　　

那时，阿诚和几个湖南的大学同学在出租屋里拼团过年，得知消息后，他匆匆乘高铁赶回县城，却碰上几十年不遇的冰冻天气，公路全部结冰。历经近十个小时的颠簸到家时，父亲已然入殓。他扑倒在父亲冰冷的棺椁上，泪水决堤，满心都是悔恨。他总想着等赚够钱，工作稳定、成家立业后，再好好陪伴父母，却没料到，父母竟没一个等到那一天。　　

回到苏北后，阿诚把自己埋进工作里，只有忙碌能让他暂时忘却内心的痛苦与愧疚。可每至年关，那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就如万箭穿心般袭来。　　

过年那天，阿诚独自待在空荡荡的出租屋里，电视里春晚热闹非凡，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想起小时候过年，母亲总是天不亮就起来准备年夜饭，厨房里烟火袅袅，满是温暖的味道。父亲总会满满斟上一杯酒，带着卸下全年重担的轻松愉悦，仰头大口喝下。一家人围坐，父亲会在每个人面前放上红包，笑着宣布开饭。那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　　

看到年夜饭前人们烧纸钱，小时候父亲教他写伏包的场景瞬间浮现。父亲总是叮嘱，必须先点香烧伏包祭祖，才能开始吃团圆饭。吃完年饭，父母也会让他们先洗澡，换上干净衣服再出门玩耍。　　

大年初一，阿诚去超市买东西，路过卖春联和福字的摊位，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他想起从前每年过年，都是他和母亲一起贴春联，母亲总是笑着说：“阿诚，贴高点，来年日子节节高。”想着想着，眼眶又湿润了。　　

最终，阿诚还是买了一副春联和一个大大的福字。回到出租屋，他认真地把它们贴在门上。看着那喜庆的红色，小时候家的模样在脑海中愈发清晰，他仿佛又回到了父母身边。　　

晚上，阿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他突然意识到，这些年自己一直在逃避，逃避回家面对没有父母的现实。他下定决心，明年过年，无论如何都要回家，到父母的坟头好好陪陪他们，和哥哥姐姐、侄子侄女热热闹闹过个年。　　

窗外，近处和远处烟花爆竹声此起彼伏，绚丽的焰火在夜空中频频绽放，照亮了整个城市。他突然想起前年刷到的一个短视频——《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在的地方》：一家三口不远千里开车回家，临近故乡时大雪封山，他们选择一条熟悉的县道，却一路湿滑，疲惫绝望。向父母报告完回家的艰难后，手机也没电了。抱着又饥又冷的孩子，妻子烦躁抱怨。就在这时，他们抬头望见前方有亮光，呼喊后才发现，是父母挥动铁铲，一路铲雪，为他们开辟出一条回家的路。相逢的那一刻，不知看哭了多少人。　　

恍惚之间，阿诚真切地听到了父母的呼喊声，熟悉的故乡近在眼前。他看见父母正坐在沙发上看春晚，又闻到了每年春晚结束时，母亲端上来的宵夜卤菜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