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烟火里的年味时光

灞水人家

　　乙巳年“闹元宵”的烟花渐渐散去，辛劳的人们又背起行囊，离开故乡奔赴寻觅生计的四面八方。然而，我却回咂着年集的滋味，久久难以释怀。

如果说，在除夕之夜全家人围聚在炉火旁，吃着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一同守岁迎接新岁的到来，是大年最具仪式感的庆典高潮，而年集则是广袤农村必不可少的欢乐序曲。于我而言，故乡陕西省周至县哑柏镇的春节市集，便是那最耀眼的存在，承载着我童年的欢乐、亲人的温情以及对故乡深深的眷恋。

在这里，首先得说说哑柏镇地名的历史渊源。哑柏镇位于西安宝鸡两地中段90公里处，往东12公里毗邻二曲镇，往西30公里相接眉县县城，往南10余公里即靠太白山脚，往北12公里隔着一道渭河即是亚洲最大的杨凌农科城，是周至县城以西、眉县县城以东数百平方公里的农贸重镇。哑柏音近“哑巴”，外人初听，总觉不雅。而这座古老的小镇，却犹如一部厚重的典籍，每一页都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与故事。

关于哑柏地名的由来，在故乡流传着多个版本，每一个都带着神秘的色彩。一种说法与西汉时期的政治风云紧密相连。相传，当时的政治局势波谲云诡，有一位地位尊崇的官员，因触怒龙颜，被皇帝下令秘密处决。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动荡，行刑的地点就选在了这片当时还无名的土地。官员死后，他的家人为了纪念他，便在附近的山上种植了许多柏树。柏树在当地迅速生长，成为了一道独特的风景。而这位含冤的官员，至死都未能为自己辩解，仿佛被“哑”了一般，“哑柏”之名由此而来。

另一个版本则充满了神话的浪漫色彩。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此地来了一位神通广大的仙人。仙人见此地山清水秀，却百姓困苦，便决定施展仙法帮助他们。仙人施展仙法时，天空中突然飘下无数柏树种，落地生根，瞬间长成了郁郁葱葱的柏树林。然而，仙人在施展仙法时，曾与当地的土地神立下约定，不能开口说话，以免泄露天机。所以，这片神奇的土地便被称为“哑柏”。

而最被哑柏人津津乐道和推崇的是周文王之说。《陕西通志》和《户县志》载，灭除商汤王朝之前，周文王即曾建王城于今户县县东的丰宫，“哑柏”距其西50公里，为京畿之地。周文王虽贵为天子，但眼睛稍微有些毛病，抑或患“雀盲症”。《史记》说（文王）“……眼望如羊”。某夏，周文王西巡狩猎，返回途中，行至“哑柏”，时值迟暮，不知所在，遂问随从，无人以对。但见不远处，似有一人伫立路口，文王生喜，边走边问：“借问贵地何名？”却并无应答。走近一看，原来是一株酷似人形的柏树。文王哑然一笑：“噢，是个哑柏！”众人皆称妙哉。天子口中无戏言，文王一句值万钱，哑柏遂此得名。文王崩于公元前1057年，已是建都丰宫的第三年。可见哑柏由周文王命名的历史，至少已有3000余年了。正是由于周文王起名带来了祥瑞，古镇哑柏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里，陆续建立了一处处庙宇道观，庙会节日交织不断，祭祀祈福香火袅袅，成为农耕经济方圆数十里的重要贸易场所，吸引着山西运城、甘肃陇东的商贾来此经商。每逢集会时，周围眉县、户县、扶风、武功等县的人们，都会络绎不绝地前往哑柏赶集。包括远在90公里开外的西安市民，也会趁着星期天，骑着自行车赶到哑柏赶集采买山货。而渭河北岸的扶风、武功等县的村民，则依靠坐船摆渡，来到渭河南边的哑柏赶集购物。因而，哑柏古镇颇负盛名。

因此，无论哪种地名传说，都为哑柏镇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让这片土地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故事性，也让生于斯长于斯的我们，对故乡的每一寸土地都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公路不多，交通不便，乡镇贸易主要依赖集市。于是，地处关中平原腹地的周至县，几个主要集镇形成了十天“三集"的规矩。境内从西往东，哑柏镇“三、六、九”逢集，县城二曲镇“一、四、七”逢集，再往东终南镇“二、五、八”逢集。由于哑柏属千年古镇且开埠较早，加之镇南北两侧再无道路通行，镇北口有东西走向的西宝公路穿镇而过。每逢“三、六、九”集市，

人流拥挤，熙熙攘攘，水泄不通，堵车堵路成了常态，亦是过往卡车司机最恼火最闹心的路段。

到了每年腊月，人常道“腊月时光，人心惶惶”，又是一年一度采买年货过年赶集的高峰期来临了。曾借着冬闲居家“猫冬”的人们不敢躺平，总要打起十万分精神，踩着积雪，走出家门，于是“腊八集“闪亮登场，打破了“三、六、九”的俗规，正式拉开了春节年集的序幕。从这一天起，小镇的集市就像被注入了活力的清泉，天天都是集市，一天比一天更热闹。

当地人常说： “过了腊八集，天天都是集”。腊八节，本就是一个充满仪式感的日子。在哑柏镇，这一天不仅要喝腊八粥，集市上也早早地弥漫起了年的味道。清晨，集市的摊位便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为了便于交易和管理，西街口属鞋帽服装摆摊，东街口五香大料摆摊，北街是正街，两旁均是铺面；北街口两侧东西公路两边，均为肉摊和蔬菜干果炒货；三街交汇的中心广场，则是摆了个“回”字形交易摊位，集中摆小吃摊、糖果糕点和针线钮扣小商品；北街口东西两侧的公路边，均为肉摊和蔬菜干果炒货，多为来自乡下出售自家农产品留下的摊位。那时没有机械交通工具，全靠人力架子车，拉上满车刚出土窖藏的萝卜、白菜、红薯、土豆和成捆的大葱等，一字长队摆在公路两边，硬生生地把平时可以两车交会双车道公路，挤压成了只可通行一辆卡车的甬道。好在当时来往汽车较少，也没有交警罚款一说，但这也是造成哑柏集堵车堵路的主要原因。

卖糖果糕点的摊位是孩子们的天堂。花花绿绿的糖果摆放得整整齐齐，有硬帮帮的水果糖，咬一口，香甜的味道瞬间在口中散开；还有软糯的麦芽糖，轻轻一扯，便能拉出长长的丝，让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各种糕点也是琳琅满目，酥皮的点心，咬下去“嘎吱”作响，甜而不腻；造型可爱的馒头，有的被做成了小兔子的模样，有的则像盛开的花朵，让人爱不释手。

小时候，我亦自然喜欢糖果，但怯怕吃糖多了易长“虫牙”，就渐渐不敢多吃了。我最喜欢吃的是“窦二烂兔肉”，主家一位姓窦排行老二民间猎人。在我的幼肘记忆里，窦二身材廋高，脸色熏黑，每到傍晚时分，会单肩扛着一个能直接蹲放在地面的长方形两层竹柜，竹柜上方一角放置一盏马灯，摆了一摆摆小孩拳头大小卤制好的野兔肉块，还放着一个自己炮制的蘸汁盒。竹柜下方的一层，则摆着几只已煮熟的整兔。他的广告音响即是他的嗓门，他总是拉着前长后短的韵调，一声又一声地吆喝着“窦二~~~烂兔肉”，一下勾引起了吃过他的“烂兔肉“

人们味蕾和涎水。当听到“窦二！来一块兔肉”的喊声，窦二便立马放下竹柜，询问客人要吃几块，取出兔肉块，拿起一把小刷子，把蘸汁均匀地涂抹在肉块上，又拿一张麻纸包好，递给食客，一桩交易即告完成了。当时物价很低，八分钱一碗素面，而窦二的“烂兔肉”却是两角钱一份，等于两碗半素面的价格了。但这丝毫不影响窦二的生意。哑柏镇往南十余公里即是秦岭脚下，当时秦岭山中豺狼虎豹、狗熊野猪等动物时有出没，还会发生伤人事件。而窦二猎枪下的野免则更为常见了。窦二一般应该是上午到山野打兔，下午在家用柴火灶烹饪猎物，只是到傍晚时分，才点起马灯，肩扛竹柜，赶到哑柏古镇沿街叫卖，最固定的卖肉点，即是北街北口。他烹制的兔肉光嫩鲜亮，肉丝纤长，筋道有味，抹上蘸汁，更是满口流香，沁脾入胃，至今回想，余香未了。“窦二烂兔肉”

马灯闪烁的火苗，已经成为记忆里哑柏镇北街口夜晚一道璀璨的光芒。

随着腊月中旬的临近，年集的热闹程度也在不断攀升。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多，摩肩接踵。各类年货摊位，如一朵朵鲜花般盛开在集市的各个角落。卖干货的摊位上，整齐地摆放着一袋袋红枣、核桃、桂圆、花生等。红枣颗颗饱满，红得透亮，仿佛是大自然馈赠的红宝石；核桃外壳坚硬，敲开后，里面的果仁香脆可口；桂圆肉厚味甜，散发着浓郁的果香；花生则带着泥土的质朴气息，让人回味无穷。摊主们热情地招呼着顾客，熟练地为他们称着干货，还不忘分享一些关于这些干货的食用方法和养生知识。

年集上，还有各种小吃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摊位前，师傅熟练地将馍掰碎，放入大碗中，再浇上滚烫鲜美的羊肉汤，撒上翠的葱花和香菜，那浓郁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食客们坐在简陋的桌椅前，大口吃着泡馍，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还有炸油糕的摊位，金黄色的油糕在油锅里翻滚，发出“滋滋”的声响，出锅后，咬上一口，外皮酥脆，内馅软糯香甜，让人欲罢不能。

到了腊月下旬，年集迎来了最为热闹的巅峰时刻。此时，整个哑柏镇仿佛都沉浸在一场盛大的狂欢之中。集市上，除了各种年货摊位，还增添了许多临时搭建的游乐设施。旋转木马缓缓转动，孩子们坐在色彩斑斓的木马上，欢快地笑着，仿佛置身于童话世界。碰碰车场地里，孩子们驾驶着碰碰车，相互碰撞，发出阵阵欢声笑语。这些游乐设施，虽然没有大城市里的豪华，但却给故乡的孩子们带来了无尽的欢乐。

卖新衣的摊位前，更是热闹非凡。五颜六色的新衣挂满了架子，款式多样，有传统的中式棉袄，上面绣着精美的图案，彰显着浓浓的年味；也有时尚的羽绒服，款式新颖，保暖又美观。大人们精心挑选着新衣，为家人购置新年的装扮，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孩子们则在一旁兴奋地试穿着新衣，在镜子前转来转去，想象着自己在新年里的帅气模样。

大约是七八岁的年龄，我的争胜虚荣心较强。好像是腊月二十四五那一天，姐姐和她的闺蜜试穿上了过年的新衣，喜笑颜开，忙不迭地跑到相隔不久的照像馆合影留念。我当时还没有换上新衣，又看到她俩兴冲冲地去照像，觉得很是委屈，气得眼泪挂在脸腮，便尾随而去，趁她们摆好POS，摄影师刚准备按下快门的一瞬间，我猛的一下子站在了她俩的前面，抢拍了一张两个女孩笑靥如花一个男孩两眼圆睁满脸怨气的三人合影照，惹得摄影师哈哈大笑。然而，岁月沧桑，人世无常。当年合影中的姐姐闺蜜秀聪姐，因患顽症已离开人间十余年了。借此小文，默默祈福她在天堂里，没有病痛折磨，尽享欢乐微笑。

卖春联、卖年画和乡村秀才写春联的也纷纷登场了。墨香四溢的春联，红底黑字，对仗工整，每一副都蕴含着对新年的美好期许。写春联的民间书法家们，手持毛笔，饱蘸浓墨，在红纸上挥洒自如，那飘逸的字体，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将新春的祝福融入每一个字中。每写完一幅对联，主人会一手拿着还在往下滴肴墨汁的毛笔，偏着头眯着眼，面带孤芳自赏的微笑，很是得意洋洋的神态，欣赏着着刚刚出自自己手下的作品。一旁的年画，色彩鲜艳，画着寓意吉祥的图案，有胖娃娃抱鲤鱼，象征着年年有余；有威武的门神，守护着家宅平安。人们挑选着心仪的春联和年画，脸上洋溢着对新年的憧憬。

卖烟花鞭炮的摊位，这谢成了年集的焦点。一箱箱色彩斑斓的烟花，摆放在摊位上，仿佛是等待点燃的希望。孩子们围着烟花摊位，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挑选着自己心仪的烟花。大人们则在一旁叮嘱着注意安全，同时也回忆着自己小时候放烟花的趣事。除夕的午饭走后，沸腾喧嚣的年集渐渐安静下来。人们带着满满的年货，匆匆赶回家中。此时，小镇的上空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那是家家户户在准备年夜饭。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鞭炮声也开始此起彼伏，惊得雪地里觅食的麻雀飞来飞去。宣告着新年的即将到来。

古镇哑柏的春节集会，是一场盛大的民俗盛宴，它承载着故乡的历史文化，凝聚着乡亲们对新年的期盼。无论岁月如何流转，这份浓浓的年味，都将永远珍藏在我的心中，成为我对故乡最深情的眷恋。正所谓：

遥思五六昔时年，古镇哑柏闹集骈。

年画摊前人影乱，糖糕铺外笑声传。

儿童嬉逐鞭炮响，叟妪闲观社火妍。

岁月如流情未改，故乡年味铭心田！

哑柏年集——永不消逝的年味时光！

（文中配图均系AI制作，好侵即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