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洋绝句十二法·之九》作法详解

桃源渔翁

【原文】
第四句作诘问，第三句或呼应，或不呼应。
清·王士祯《真州绝句五首之五》
江乡春事最堪怜，
寒食清明欲禁烟。
残月晓风仙掌路，
何人为吊柳屯田。
【注释】
1.江乡：多江河的地方。多指江南水乡。唐·孟浩然《晚春卧病寄张八》诗：“念我生平好，江乡远从政。”此处指王士祯所认为的柳永墓所在地仪征。王士祯在《池北偶谈》里说:“仪征县西，地名仙人掌，有柳耆卿墓。”真州即为仪征古称。
2.春事：本意为春色；春意。此处为春天的节庆。
3.寒食：即寒食节，在清明前一日或二日。相传春秋时晋文公负其功臣介之推。介愤而隐于绵山。文公悔悟，烧山逼令出仕，之推抱树焚死。人民同情介之推的遭遇，相约于其忌日禁火冷食，以为悼念。以后相沿成俗，谓之寒食。唐·韩翃《寒食》诗：“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割股充饥：晋文公重耳与介子推的故事。
辞官不言禄：十九年的逃亡生涯结束后，重耳一下子由逃亡者变成了晋文公，时值周室内乱，“未尽行赏”，有些并未跟随晋文公逃亡的人，为了贪小便宜通过说些难听的话也来请赏，介子推因此很气愤，进而隐居绵山，成了一名不食君禄的隐士。
介子推不肯受赏，曾赋诗一首，“有龙于飞，周遍天下。五蛇从之，为之丞辅。龙反其乡，得其处所。四蛇从之，得其露雨。一蛇羞之，死于中野。”邻居解张为子推不平，夜里写了封书信挂到城门上。
晋文公看到这首诗后，后悔自己忘恩负义，赶紧派人召介子推受封，才知道他已隐入绵山。晋文公便亲带广众人马前往绵山寻访。谁知那绵山蜿蜒数十里，重峦叠嶂，谷深林密，竟无法可寻。晋文公求人心切，听小人之言，下令三面烧山。没料到大火烧了三天，介子推的影子也没见。晋文公叫人在山前山后放火，周围绵延数里，火势三日才熄，介子推终究没有出来。
后来有人在一棵枯柳树下发现了母子的尸骨，晋文公悲痛万分，在介子推的尸体前哭拜一阵，然后安葬遗体，发现介子推脊梁堵着个柳树树洞，洞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掏出一看，原来是片衣襟，上面题了一首血诗：“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柳下作鬼终不见，强似伴君作谏臣。倘若主公心有我，忆我之时常自省。臣在九泉心无愧，勤政清明复清明。”晋文公将一段烧焦的柳木，带回宫中做了一双木屐（屐jī：用木头做鞋底的鞋），每天望着它叹道：“悲哉足下。”此后，“足下”成为下级对上级或同辈之间相互尊敬的称呼，据说就是来源于此。此后，寒食节禁火一天，古称“寒食节”，以纪念介子推。
4.清明：节气名。公历四月四、五或六日。我国有清明节踏青、扫墓的习俗。唐·薛逢《君不见》诗：“清明纵便天使来，一把纸钱风树杪。”
5.禁烟：犹禁火。亦指寒食节古时寒食节只吃冷食，不准生火，即为禁烟。宋·王禹偁《寒食》诗：“郊原晓绿初经雨，巷陌春阴乍禁烟。”
6.仙掌：地名。在宋真州城西，当今江苏省仪征县境。清·王士祯：“仪征县西，地名仙人掌，有柳耆卿墓。”
7.吊：悼念死者。此处指清明扫墓拜祭。汉·贾谊《吊屈原赋》：“敬吊先生。”
8.柳屯田：指宋朝柳永。因柳曾任屯田员外郎，故称。清·赵翼《赠张吟芗》诗：“花影得名张子野 ，井泉到处柳屯田。”
柳永，原名柳三变，字耆卿，（公元987年—公元1053年），崇安（今福建崇安县）人，家中排行第七，所以被人称做柳七，又因做过屯田员外郎而被称为柳屯田。柳永是北宋著名大词人，和苏轼分别是北宋婉约派和豪放派的代表人物。他流连秦楼楚馆，以卖词为生。相当于现在所称的流行歌词作者，所作的词均为歌妓们弹唱，才气遍传。仁宗景佑元年(1034年)，已经47岁的柳永终于考取进士，成为北宋朝廷的一名小官，他一生中最高的官职不过是屯田员外郎，也就是工部的助理。据说宋仁宗御笔圈点的时候，看见了他的名字，说道，“此人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去填词”。从此，大词人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作为北宋第一个专心作词的词人，柳永在词史上有重要地位。其词多描绘城市风光和歌妓生活，尤长于抒写羁旅行役之情。他扩大了词境，佳作极多，不仅开拓了词的题材内容，而且写作了大量的慢词，发展了铺叙手法，促进了词的通俗化、口语化，在词史上产生了较大的影响。柳永终身潦倒。死时靠歌妓捐钱安葬。以后，每到清明时节，妓女们都要到他的墓前祭奠，然后才到乐游原上踏青，当时，人们把这一习俗称为“吊柳会”。这一习俗一直持续了百余年。【明】冯梦龙的《三言二拍》有言：“乐游原上妓如云，尽上风流柳七坟。可笑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
【译文】
真州水乡春天节庆最可怜的事，
寒食节和清明节都要禁止火烟。
顶残月迎晨风去仙人掌的路上，
有哪个人是为了去吊唁柳屯田？ 【手法】
一、全诗脉络：
清·王士祯《真州绝句五首之五》
江乡春事最堪怜，名词
寒食清明欲禁烟。动词
残月晓风仙掌路，
何人为吊柳屯田。
名词：交待此诗所记载的事件、时间、地点和人物：春天的节事、烟、月、风（月、风：用以代指时间）、路、人。为抒情作铺垫。
动词：以“怜（怜悯）”统领全诗色调，以“禁（禁止）”和“吊（悼念）”呼应“怜”，带出感慨。
二、手法特点：
这是一篇借水乡清明节习俗怀古的诗。作者借清明祭拜，表达了对婉约派词人柳永的惋惜之情。
1.实词多，虚词少
古代汉语：（“虚实死活”是古人对仗的主要依据）
实词：即名词，其他均为虚词。
1）“具体名词”为“全实字”。表示有实体、确定的实体事物。例如：大地、天空、阳光、动物、人类等。
2）“抽象名词”为“半实字”。表示情感、意见、概念等抽象事物。倒如：思念、看法、快乐、嫉妒、机会等。
注意：“方位名词”不算实字，是下文要讨论的“半虚字”。
虚词：
1）“半虚字”：包括方位名词、数量词、表式颜色和气温的形容词。
注意：也有把几个词类称为“半实字”的，其实细想起来，“半”的另一边非实即虚，半实字的另一边是“虚”，而半虚字的另一边是“实”，所以古人在这点上未能泾渭分明，给后人学习带来了麻烦。
2）“全虚字”：包括半虚字之外所有的词类，即：动词、形容词、副词、介词、连词、助词和感叹词。
注意：“代词”既可以代替“实字”也可以代替“虚字”，故它既是“实字”也是“虚字”。要根据具体情况区别对待。
现代汉语：
实词（字）：名词、代词、动词、形容词、数词、量词
虚词（字）：副词、介词、连词、助词、叹词、拟声词。
全诗只有三个动词：“怜”、“欲”、“禁”、“吊”，两个形容词：“最”、“残”，加上四个虚词：“堪”（副词）、“欲”（副词）、“何”（疑问代词）、“为”（介词），虚字只有10个，大约只占三分之一多一点。
而名词（实字）则有十七个之多，这在王士祯的诗中，是很少见的。（“寒食”的“寒”，因为是节气名，在此已失去其形容词性，应视为名词即实字）这样的安排，是因为专用名词“寒食”、“清明”、“仙掌”“柳屯田”共有九个字，已经超出全诗的四分之一篇幅，与虚字字数相同。虽然名词多，但是，此诗在王士祯的笔下，并不显得啰嗦、松散，是因为此诗选择的物象并不多，只有“烟”、“月”、“风”、“路”四个物象。其中，“烟”是为了说明寒食清明的习俗；“月”、“风”、“路”是为了表明时间、地点这两个述事基本要素。
一般来讲，写诗应该实词少，虚词多。由此，我们可以明白“诗无定法”的道理，即名词、动词、形容词应各占多少比例，不能墨守成规，而是要根据立意和便于抒情言志而选择。但是，对于初学者来说，由于驾驭文字的功底还不够深厚，建议尽量不采用这种写法。
2.述事诗的特点：
此诗是述事怀古的诗作。因事兴起，以事承，景语转，反问作合。
起句以“江乡”扣题“真州”，点明写诗的季节是在春天，并以“最堪怜”奠定了全诗的意境：春天的节庆大多是欢快的，只有一个可怜的节庆。
承句接着说明这个“最堪怜”的节庆就是寒食清明。为什么最可怜？是因为要“禁烟”，更加重寒食和清明的寒湿凄沧。
转句不再继续写一般百姓祭拜祖先的活动，却以景语把镜头定格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为合句借反问句怀念和叹息柳永做好铺垫。这是与咏物诗相反的手法。
合句“何人为吊柳屯田”，是典型的反问句型。作者是明知故问，因为一直传言，安葬柳永并在清明节到柳永墓吊唁的都是歌妓们，真是“可笑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啊。更何况，近千年以后，谁还记得要给柳永上坟？这才是作者“怜”的真正意义。
至此言已尽，怀古情方萌，余意待君思。“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王士祯的“神韵”就在于此。
3.转合句的关系：
此诗的第三句只是造出一个引发合句反问的境，并没有对第四句的反问作出呼应。但是，第三句的景语，却可顺理成章地兴发出合句：在这样的清晨，在通往柳永墓的路上，有何人是去吊唁柳永的呢？
徐晋如教授称道：【鱼洋绝句法之九】第四句作诘问，第三句或呼应，或不呼应。
诘：〈动〉(形声。从言，吉声。本义：询问，追问)。诘，责也。——《广雅》。意为：责备；质问。可见，诘问，不同于一般的问。
【其它诗例】
王士祯类似这类手法的作品还有：
《秦淮杂诗十四首之三》
桃叶桃根最有情，琅玡风调旧知名。
即看渡口花空发，更有何人打桨迎。
手法：事起—事承—事转—事结，三四句有呼应。
《秦邮杂诗六首之六》
小桃初红柳垂阴，甓社湖中花水深。
鸦头十五竹枝曲，不听歌声何处寻。
手法：事起—事承—事转—事结，三四句有呼应。
《泊双漩子闻笛》
嘉陵江上泊舟时，戍鼓初停月上迟。
已听寒潮不成寐，谁家横笛怨龟兹。
手法：事起—事承—事转—事结，三四句有呼应。
《宿州东门道曰汴堤古隋堤也作隋堤曲》
殿脚三千事已非，隋堤风物尚依稀。
玉蛾金茧飘零尽，谁见杨花日暮飞。
手法：事起—事承—景转—事结，三四句有呼应。
《郭有道墓》
大槐坂上逐车尘，争效先生折角巾。
至竟清流解亡国，望门投止是何人。
手法：事起—事承—事转—事结，三四句有呼应。

【技法】三应不应四诘问
1.要点
第四句作诘问，第三句或呼应，或不呼应。
（1）第三句与第四句之间的要顺。
（2）全诗的重心应放第四句。注意第四句和第三句意脉的联属，是本法的最大特点。
2.创作步骤
（1）起承句：多是渲染与铺垫，交代清地点、场景即可。注意空间景物配置的透视关系，或由近而远，或由远而近。景物的大小关系要合乎空间透视原理。
（2）第三句与第四句的虚实承接，呼应或者不呼应，但无论呼应或者不呼应，其语脉万不可断裂。
（3）第四句作诘问，以提升主题，从另一个角度切入，在表述上用否定句加强语气，让诗味延伸于诗外。 【桃源渔翁练笔】
《七绝·与孙子居家同乐·之一》
同骑竹马绕床行，
呐喊挥刀两相争。
屋里娇嗔无老少，呼应
谁人不爱弄孙情。诘问
【注释】
1.竹马：儿童游戏时当马骑的竹竿。[唐]许浑《送人之任邛州》诗：“群童竹马交迎日，二老兰觞初见时。”
2.屋里：（1）室内。[唐 ]杜甫《见萤火》诗：“忽惊屋里琴书冷，复乱檐前星宿稀。”（2）屋里人：方言。指妻或妾。《红楼梦》第十六回：“﹝香菱﹞竟给薛大傻子作了屋里人。”
3.娇嗔：佯装生气的娇态。[明]唐寅《妒花歌》：“问郎花好奴颜好，郎道不如花窈窕；佳人见语发娇嗔，不信死花胜活人。”
4.弄孙：逗玩孙儿。[宋]戴敏《郑公家》诗：“弄孙时掷果，留客旋煎茶。”

《七绝·与孙子居家同乐·之二》
祖孙嬉闹起嚣音，
举剑挥刀乐事寻。
或者颦眉含愠色，
谁知嗔怒有无心。三、四句意脉联属
【注释】
1.嚣音：喧噪之声；噪音。[宋]曾巩《八月二十九日小饮》诗：“嚣音灭蛙蚓，劲意动雕鹗。”
2.或者：有人；有些人；某人。[宋]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三：“汤岐公自行宫留守出守会稽，朝士以诗送行甚众。周子充在馆中，亦有诗而亡之。岐公以书再求曰：‘顷蒙赠言，乃为或者藏去。’子充极爱其遣辞之婉。”
3.颦眉：皱眉。[宋]晏殊《更漏子》词：“才送目，又颦眉，此情谁得知。”
4.愠（yùn）色：怨怒的神色。[汉]司马迁《报任少卿书》：“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
5.嗔怒：恼怒。[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治家》：“齐吏部侍郎房文烈，未尝嗔怒。”
6.有无：有或无。[唐]贾岛《送僧》诗：“言归文字外，意出有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