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届》之一（开篇语）

步雄

1968年3月的某一个下午，我们中学全班同学在虎坊桥劳动保护展览馆前的小广场练习向后转走。向后转走的要诀是：左脚脚尖要正好落在领队人发出“向后转走”的“走”字上，然后用右脚脚尖为轴，左脚划一个180度，双脚并拢后再跨出去。此动作要求步伐统一，此前很长时间也走不齐。而那天下午突然一下子就走好了，走齐了，走出了昂昂向上的气势。为什么？因为那天是个好日子，革命人民揪出了“杨、余、傅”，无产阶级革命取得了又一伟大胜利。

1968年3月22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小组发布《命令》，撤销杨成武、余立金、傅崇碧三人在军内的所有职务，因为他们反对当时的无产阶级司令部。十一年后的1979年3月28日，中央发出文件，为杨成武、余立金、傅崇碧公开平反。因为他们始终站在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上，他们是因为抵制林彪、江青一伙的阴谋活动，遭其嫉恨才被撤销职务的。以上这件今天读起来很拧巴，很无厘头的历史事件肯定会让读者摸不着头脑。还是当时军代表的一番话诠释了其中缘故，他说：“打倒“杨、余、傅”的伟大胜利，激发了同学们一往无前的革命精神，一下子就解决了向后转走的老大难问题，真是一朝打倒“杨、余、付”，革命的路上迈大步！------”

“杨、余、傅”和向后转走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碰撞出的火花是那个时代的精神产物。是时，革命又胜利了！人民又胜利了！一种天大的幸福感溢满全身，甭说微不足道的向后转走，要是当时每个人发个炸药包，定会毫不犹豫冲上去拉弦自爆的。这是一种巨大的“气场”效应。当时的社会生态犹如一锅滚水，最高指示指向哪里就淌向哪里。所到之处，马上就能激发起广大群众无穷的创造力，想象力和战斗力。用现在一句流行的话说叫做“宏大叙事”，利用宏大叙事感化人，激励人，统领社会人群是一大发明。时至今日，许多深度怀旧的人们还在历数在伟人思想指引下建成的南京长江大桥，万吨水压机。用伟人思想成功治愈聋哑人和精神病以及揪出“杨、余、付”使我们成功完成向后转走的精神伟力。

那时的我们就如一枝枝管状类火器，“汉阳造”也好，“马克沁”也好，“AK47”，“M1”也罢，结构有异，原理趋同，都是一套弹簧，连杆，活赛，撞针组成的连动机械，在钦动扳机的第一推动力作用下，瞬间就能完成击发爆炸的全过程。“杨、余、傅”事件，就是激发我们“革命激情”的第一推动力。同理，以上运动中的一次次阶段性高潮迭起，都靠上面钦动扳机的第一推动力。在那个特殊的时代里，我们的一腔热情反复被钦动，反复被击发，业已形成了以绝对服从为天职的第一信号系统。那时候的我们反复读语录，出操练队，批判性地对待各种科学文化知识，某种程度上养成了我们服从命令的自然天性，促进了集体主义，民族主义精神，也在很大比例上减少了思想型，批判性人格的出现。

以上这件小事始终在我的记忆里萦绕不去，事实上，宏大叙事下的行为逻辑已经成为了我们这代人内心的一道暗结，它大体会隐控我们的一生。人的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一旦形成就具有着强大的惯性。如今，我们“五零后”已经老去，但太多的人已经习惯于第一推动力的激发作用，弱化了独立思维能力，习惯性地回避常识和逻辑，习惯于被宏大叙事所左右。从小被培养起的社会生活习惯让很多人习惯性地重复着几十年前的语言和行为方式，与改革开放的中国现状和日益开放自由世界有点格格不入，这就是我一直想写《70届》的初衷。做为过来人，我几乎没有看到过针对“五零后”这一代人的深刻的剖析性文章。更没有看到过从家庭，社会，时代教育背景，成长经历诸方面认真深入分析“70届”这一代初中生的普遍人格成因，他们成了被社会忽略的一群人。我觉的，做为该时代经历者之一，我应该力所能及地记录一些他们的事情。因为他们的经历是一个时代的缩影，记录他们就可以还原一段被人们选择性遗忘的历史。更因为有统计说：迄今，“五零后”们的死亡率已经达到了%，现在不写，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