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鉴传奇

范建生（国门沙砾）

杨柳依依鉴传奇

—“赶大营”先驱故里造访记

作者//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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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内忧外患边陲危

02//左公携棺征西域

03//三千货郎遍天山

04//历尽艰辛拓丝路

05//百艺进疆百业兴

06//诚信为本挺傲骨

07//根植边陲铸忠魂

08//百年老院蕴春秋

09//致敬先驱励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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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风雨飘摇的中国近代史上，“下南洋”“走西口”和“闯关东”分别记录着怀揣梦想的人们在万里迁徙寻觅幸福途中创造的人间奇迹。而更令新疆人家喻户晓不可忘却的，则是150年前的“赶大营”。1876年4月，山东、河北、天津、陕西、山西、甘肃商人积极应募，随左宗棠西征军远赴西域，为驱敌作战收复新疆提供补给。其中，尤以安文忠为首的数千名天津杨柳青商人最具影响力。他们趸足针头线脑、药品百货等日常生活用品，西征军大营驻扎到哪里，他们就牵着骆驼赶着大车推着独轮挑着货担赶到哪里，开创了中国近代史上十分著名的“赶大营”史诗传奇，并将60万子孙后裔根植新疆，为国家统一民族团结及边疆繁荣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谨以此文献给“赶大营”150周年及新疆建省140周年。

—题 记

　　杨柳青，一个地处渤海之滨天津近郊运河岸边的千年古镇；一处萦绕心头六十多载的景仰向往。不是因为她那充满诗情画意的御赐美名；也不是因为她中国木板年画之乡的悠悠辉煌；而是源于杨柳青的先辈们历尽艰辛“赶大营”，扎根天山固边疆的传奇故事。蛇年伊始，顶着早春二月的寒风吹彻，笔者满怀崇敬之情走进杨柳青，造访了这块在祖国统一的历史丰碑上用青春终身和子孙镌刻下民族豪气的热土；追思以安文忠为代表的一代天津商贾精英的家国情怀与苦难辉煌。

　　01//内忧外患边陲危

沿革百年风雨飘摇的中国近代史，就是一部积贫积弱受人欺凌的屈辱史。而就在这部丧权辱国史册的尾页，左宗棠收复新疆却如同黑夜上空的一颗明星，成为中国近代史上不可多得的高光时刻。

　　鸦片战争之后，内忧外患重击下的大清王朝日薄西山摇摇欲坠。沙皇俄国趁清政府焦头烂额于太平天国起义和第二次鸦片战争之机，逼迫清政府先后签订《瑷珲条约》《中俄北京条约》和《勘分西北界约记》，把我外东北和外西北的大片地区割离版图。

　　纵然如此，沙俄依旧欲壑难平。1864年，西北陕甘地区民族分裂势力寻由作乱，竭力阻隔新疆与内地的联系。与此同时，盘踞于新疆各地的大小族王头领受到鼓舞，也纷纷割据造反，妄言脱离中国。

　　新疆的乱局让沙俄和西方列强看到了浑水摸鱼的机会，在沙俄和英国的支持与资助下，1865年，地处中亚浩罕汗国（今乌兹别克斯坦地区）的军事头目阿古柏带领军队侵入新疆，新疆各地割据武装纷纷溃灭。短短三年间，阿古柏就占领了整个南疆地区进而把魔爪伸向北疆，并于1867年在新疆建立了“哲德沙尔汗”反动政权。

　　与此同时，对我新疆唾涎已久的沙皇俄国也以托管的名义，于1868年强行侵占了新疆最为富庶的膏腴之地伊犁河谷。‌这一系列的侵略行径使新疆的民族危机和分裂危险日益加剧，国家领土完整和统一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清政府再次面临山河破碎的严峻挑战。‌

　　02//左公携棺征西域

1871年，统兵平定陕甘回乱之后，一腔热血的陕甘总督左宗棠毅然上书，请求朝廷趁势西进，收复新疆。但在那个忧患交织国将不国的年代，左宗棠力排众议逆势而进，欲为中华民族挣回这最后的一丝颜面是何等的艰难。

　　中国是个幅员辽阔背陆面海的国家，海陆两个方向都面临来自西方列强的威胁。而以当时十分微弱的国力，朝廷只能在海防与陆防中顾及一头。而两次鸦片战争列强均能取胜，都是由于海防不力。第一次鸦片战争，英国军队从海上直入长江，切断京杭大运河导致江南粮食无法北运，让高度依赖江南输血的道光皇帝㤺了手脚。第二次鸦片战争，英法联军同样从海上登陆天津大沽口，继而兵临京城，吓得咸丰皇帝仓皇出逃。

　　因此，当时朝野上下多数官员都认为海防重于陆防，其中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便是李鸿章。李鸿章认为新疆天远地荒，人烟罕至，收复新疆对大清没有任何实质意义，故而不遗余力地阻挠左宗棠收复新疆。而‌左宗棠则坚称新疆是中国的西北大门和边塞屏障，失去新疆便将失去六分之一的国土，使沙俄和英军得以长驱直入剑指中原，因此‌力主及早从速收复新疆。‌经过激烈辩论与反复权衡，尚未完全昏噩的光绪帝最终采纳了左宗棠的意见，决定划拨银两，发兵西域，以武力收复新疆。

　　1875年‌5月，清政府任命陕甘总督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1876年4月，64岁的左宗棠于甘肃酒泉肃州大营统领八万清兵西出阳关，挺进新疆。为了表达以身许国的决心和视死如归的意志，出征前左宗棠特意为自己打造了一口棺材让人抬着随军前行。左宗棠的这一惊天壮举，震慑的不只是阿古柏匪帮及沙俄等西方列强，还有晚清朝野上下一众贪生怕死的将相官僚。

　　03//三千货郎遍天山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新疆距内地远隔万里，路途多险，举步维艰，千军万马西出阳关军需保障成为首要难题。左宗棠一方面广筹银款，多方置备兵马战车枪炮及粮草。另一方面为保证军帐兵营日用生活所需，于酒泉肃州大营发布招募令，广邀各地商贩货郎前往肃州大营随西征军同行贩售生活用品，得到山东、河北、天津、陕西、山西、甘肃等地商人的热烈响应。

　　这一年，天津地区恰遇旱灾，民不聊生。前几年曾为左宗棠军队运送物资去过西安的杨柳青船工安文忠，此时正为粮船损毁生计无着而愁眉不展。听到这个消息，他又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几年前他在西安交卸物资领到工钱后，曾随几位当地商贩肩挑货担到甘肃庆阳等地的清军大营做过几年生意，获利颇丰。他深知，当时在西北驻防的清军兜里不缺银子，缺的是有钱买不到生活用品，因而随军做生意很容易赚钱。于是安文忠打定主意再去大西北随军售货，开拓商机。

　　几天后，24岁的安文忠带上自家兄弟和七八位年轻同乡，推上板车挑起货担踏上了西行之路。他们风餐露宿，从起初每天徒步三四十里到后来日行百八十里，终于在西征军出兵阳关之前抵达肃州大营。随后，又有杨柳青及其他各地商贩500余人集结肃州，成为“赶大营”的先驱者及拓路人。

　　赶大营的商贩所售卖的生活用品从毛巾、绑腿、鞋袜到跌打损伤药品及各类日用百货一应俱全，很受欢迎。从肃州到迪化（今乌鲁木齐），再从迪化延伸至天山南北，他们追随着西征军大营一路前行。随着“赶大营”的商贩越来越多，逐渐演变为持续不断地前往新疆从事商贸活动的“移民潮”。至民国22年（1933年），在新疆的杨柳青商人已增至约5000余人。其中天山北路有3000余人，天山以南有1500余人，由此形成“八万清军征西域，三千货郎遍天山”的盛况。

　　为了更好地管理与激励这些商贩，行前，左宗棠命肃州大营给他们颁发营业执照性质的随军“路票”，并在离军营一里之外划定“买卖圈”。商贩们可凭“路票”向军营内售卖各类商品。路遇行军战车尚有空位时，也可凭“路票”搭乘，甚至可以免费借宿官府设立的军台营塘和驿站。“赶大营”的兴起有力保障了西征大军的后勤补给，促进了新疆的商品流通和经贸繁兴。

　　04//历尽艰辛拓丝路

据“赶大营”的路单显示，天津商队从杨柳青出发，经静海、沧县、德州、临清、濮阳，过黄河后到开封、郑州、洛阳，再经过西安、宝鸡到天水、兰州，出嘉峪关，过玉门关，穿哈密，经奇台，最后到达迪化，跋山涉水艰辛辗转8000余里。然后再以迪化为依托，兵分两路奔赴天山南北。由此可见，津商西进新疆后的行商路线其实就是古丝绸之路定义中的“天山廊道路网”。

　　苍茫戈壁，大漠孤烟，人烟绝迹，酷暑严寒，贼匪当道，豺狼袭扰。“赶大营”的人们穿戈壁过草原，驰瀚海越天山，抛尸大漠血染戈壁，不畏艰险前赴后继。多少怀揣发财梦想的杨柳青人殒命戈壁沙漠，梦断西行途中。同伴们只能用黄沙掩埋下他们的尸骨后就地做个标记，期待有朝一日能返故乡时再用“裹尸包”将他们的尸骨运回家乡归入祖坟。时至今日，源于当年“赶大营”人的一段顺口溜仍在天山南北广为流传：“出了嘉峪关，两眼泪不干，前看戈壁滩，后望鬼门关”。

　　从渤海之滨到西北边陲，直至塞米巴拉金斯克（今哈萨克斯坦北部），在近70年艰苦卓绝的岁月里，以安文忠为代表的一代津商先驱就是这样手推板车肩挑货担，用自己的双脚沿着古丝绸之路走出了一条中国商业史上最为漫长的行商之路。用自己的血汗与性命实现了一个个家族的兴旺发达。在获得自身生存机遇和殷实生活的同时，也承担起了对这片“故土新归”之地深沉的热爱和应尽的责任。

　　05//百艺进疆百业兴

1876年4月，左宗棠率西征军兵分两路进军新疆后，迅速击溃阿古柏军队，一举收复迪化等地。经过几个月的准备，于1877年翻越天山向南疆进军，势如破竹地收复了南疆地区。在清军的强大攻势下，阿古柏被迫自杀，新疆大部分地区被清军控制，迫使沙俄政府于1881年归还了被侵占的伊犁九城。至此，西域疆土重新回到大清怀抱，左宗棠称之为“故土新归”，新疆之名由此而生。

　　左宗棠收复新疆之前，新疆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十分低下，许多偏远地区尚处于半原始半封建社会状态。有人戏称，那时新疆的“轻工业”是打馕，而“重工业”则是打铁。通过“赶大营”，杨柳青各行各业的能工巧匠进入新疆。随着社会局势的日益稳定，杨柳青的商帮逐渐由行商发展为坐商，形成了规模庞大财力雄厚的“丝路津商”，创造了“百艺进疆”的壮举。

　　通过“赶大营”，相继由天津传入新疆的各种技艺有：年画、风筝、剪纸、春联、珠算、烹调、社火、龙灯、武术、秧歌、音乐、花轿、扎彩、建筑、楼阁、庙宇、雕刻、泥人、彩绘、造纸、纺织、供电、电影、金银工艺、海味、京货、小吃、蔬菜、骨医等等。“赶大营”的人们及其后代与这片土地同呼吸共命运，成长交融。不仅把传统手艺、文化习俗和工业文明带到新疆，而且连同自己的生命理想和生活情感一并带入新疆传承光大。

　　06//诚信为本挺傲骨

新疆收复后，杨柳青商贩已经遍布新疆各大城镇。他们纷纷自故乡接来家室亲友，以乌鲁木齐为中心面向全疆发展起来。在伊犁、奇台、玛纳斯、塔城、喀什、和田等南北重镇交通要地，资金最为雄厚的商人大都来自天津杨柳青，天津商帮成为当时新疆的第一大商帮。

　　“进口不进一两毒品，出口不出一件国宝”是安文忠经商的座右铭。“不坑人，不骗人，不害人，不造假货，不以次充好，不缺斤短两，不欺行霸市、不恶意欠款”等成为天津商人财源广进的基本准则。无论是经商交易还是处事做人，天津商人都能做到以诚至上，以信为本。安文忠还针对有些贫民同胞买不起小商品的状况，在店铺门口专设一个便民柜，里面放上针头线脑及各类杂货供顾客免费取用。用实际行动谱写了一代津商童叟无欺、诚实守信的商业传奇。

　　07//根植边陲铸忠魂

1884年,清政府在新疆设立行省。此时，最早进疆的杨柳青商贩大多都已积累了比较丰厚的资金家底，于是纷纷扩大经营，效仿京津铺面建房挂匾，改营坐商。销售当时新疆较为短缺的纱布、针织、五金、衣帽、茶糖、海货、中药等300多种货物，统称“京货”。并由此逐渐发展成为规模庞大财势雄厚的“天津商帮”，翘居燕、晋、鄂、湘、豫、秦、陇等“新疆八帮”之首。天津商帮的崛起，使得大量商品由内地源源进入新疆，零售商品供应充足，一举改变了沙俄洋货长期垄断新疆市场的被动局面。

　　新疆建省后，安文忠帮助新疆省首任巡抚刘锦棠办理协饷事宜。他将朝廷从各地拨付的500万两金银就地采买货物后运往新疆销售，换成银两后再交给刘锦棠，做到资金货物两充裕，为新疆的经济恢复立下新功，被授予“官钱局总办”官街。与此同时，安文忠又创办了文丰泰京货店，富甲新疆，号称“津帮第一家”。

　　据统计，“赶大营”使3000多户至少两万杨柳青人西出阳关举家新疆经商谋生，约占同期杨柳青人口的五分之一。至今，仍有“赶大营”的后代近60余万人扎根新疆各地。他们与新疆各族人民同呼息、共命运、心连心，守望相助，同舟共济。共同守卫了祖国疆域，共同推动了社会进步，共同建设了大美新疆，共同维护了祖国统一。

　　08//百年老院蕴春秋

1909年，年已花甲的安文忠将在新疆的全部店铺生意交给弟弟打理，自己则告老还乡荣归故里，隐居于杨柳青的安家大院之中。1942年，91岁的安文忠在天津寓所去世，走完他非凡而传奇的一生。

安家大院始建于清同治年间，至今亦有150年的历史。大院占地两亩，由三个相通的院落组成，呈现典型的北方四合连套格局。建筑结构朴实无华，体现了‌安氏家族的纯朴家风。经过修葺，现已开辟为杨柳青珍藏馆和赶大营文化馆，并在安家大院第一进院落的右厢房里陈列着有关安文忠当年历尽艰辛“赶大营”的传奇事迹与文物。

　　安家大院不仅是安氏家族的居所，更是彰显杨柳青人文历史的重要载体。尽管时代变迁风云变幻，但安家大院依旧保留着昔日的华彩，承载着安氏家族的传奇与荣耀，也见证着古镇和运河的发展变迁与春华秋实。

　　09//致敬先驱励后人

1933年后，因新疆政局变化，进出新疆的关口道路被封锁，商品流通受到阻碍，活跃了数十年的“赶大营”商路逐渐走向衰落。抗日战争爆发后，盛世才完全切断了新疆与关内的往来，给津商带来毁灭性打击，蓬勃发展了近70年的“赶大营”商贸活动从此画上了句号。

　　天山可鉴，丝路为证，“赶大营”是中华民族自强不息历史上一幅惊心动魄波澜壮阔的恢弘画卷。“赶大营”将汉唐以来封尘已久的古丝绸之路激活，成功开辟了从渤海之滨、京杭运河到天山南北的商贸通道。不仅促进了新疆经济的发展，而且促进了各民族的广泛交流与深度融合，大大增强了各民族之间的凝聚力。

　　从数千进疆货郎到60万留疆后裔，“赶大营”不仅书写了杨柳青人的商业传奇和家国情怀，而且彰显了中华民族不畏艰险一往无前的豪迈气概和进取精神，在广袤而美丽的西北边陲谱写下彪炳史册的不朽篇章。

　　向“赶大营”的先驱及其扎根新疆的后人们致敬！

向为保卫新疆、建设新疆、繁荣新疆献出青春终身和子孙的人们致敬！

　　（2025年2月撰于北京。旧照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