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的琴弦

彼岸下午茶

（写在雨水的这天）

檐角悬着冰棱的清晨，我听见第一滴雨水落在瓦当上的声响。像古琴的泛音，泠泠然叩开沉睡的冻土。而此刻的北方，沙尘正在天际线撕开昏黄的裂帛。

最先感知节气更迭的永远是草木。枯藤的褶皱里渗出翡翠汁液，老梅虬枝上忽然绽开千万片琉璃。墙根的积雪退成薄纱时，荠菜顶着细钻般的白花钻出地缝，用清苦的香气丈量春天。土地变得松软如发糕，蚯蚓在潮湿的黑暗中舒展身体，它们扭动的轨迹恰似篆书的"惊蛰"二字。而我在燕山以北，看见沙尘暴裹挟的雨珠击打戈壁，每粒黄沙都成了陶埙的气孔，呜咽着远古游牧民族遗落的歌谣。

邮差送来贴着鸿雁邮票的信件，墨迹洇着南方的潮气。拆开时掉落几粒红豆，在信笺上敲出叮咚声。原来江南的雨丝已染绿了采莲人的竹笠，白鹭掠过水田的刹那，秧苗正用嫩黄指尖拨弄云影。窗台上的水仙忽然开了，花瓣上凝结的露珠，都是天空写给大地的十四行诗。我却在北方的沙幕里辨认雨迹——风滚草卡在铁丝网上颤动，像极被沙粒磨损的琴弦，而某棵沙枣树的根系正吮吸着地下三米处的水脉，嫩芽刺穿板结的盐碱地，如同婴儿攥紧拳头冲破襁褓。

孩童在河滩放飞鱼形纸鸢，丝线缠住柳梢的鹅黄。老人们说风筝飞得越高，地下的根就扎得越深。我望着那些斑斓的翅膀切开雾霭，忽然懂得二十四节气原是土地的呼吸——雨水是其中一道温柔的吐纳，让蜷缩的万物都舒展成歌谣的模样。黄沙漫天的午后，我听见雨滴敲打铁皮屋檐，叮咚声里混着沙粒摩擦的窸窣，恍若飞天反弹琵琶时，裙裾扫过敦煌壁画的细响。

暮色漫过青石巷时，谁家新燕啄来湿润的春泥。瓦檐开始持续不断地滴落水光，像在反复擦拭生锈的铜铃。而我的影子渐渐洇在渐暖的夜色里，如同一滴墨落入春水，荡开生生不息的年轮。此刻库布齐沙漠边缘，某个牧人正将耳朵贴向沙丘，他听见地下暗河搬运雨声，如丝绸滑过元青花瓷的釉面——原来最暴烈的风沙深处，也藏着雨水编织的绿绸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