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南古韵：寻访“飞觞醉月”嵌瓷牌坊

黄品皓

初春的晨光中，踏上了探访隆昌嵌瓷观赏坊的旅程。

从棋盘山下到渔箭河谷，逆河上行二十来公里，依着河边有一片竹林，掩映着一幢老宅---彭家大院。

前往彭家大院的路上，有一座建于清同治八年（1869年）名为“普济”的石桥。

该桥为十三孔平梁桥，桥墩建在河中巨石之上，桥面铺设有整齐的石板，两边有高约1米的双横栏石质栏杆，长条方石镶嵌而连，极显古朴。

据记载，该桥由当时的乡绅黄老谦出资建造。现残存的记有建桥历史的石碑两边，还保留着两副对联：

不俟扁舟驷马高车看径过

尽饶佳趣霜华人迹恁留题

南去北来无须呼渡

风清月白更坐吹箫

驻足阅览中，渔箭河边之古风旧景若隐若现，教人惆怅、感叹不已……

穿过蜿蜒的乡间小路，走进彭家大院，一座嵌瓷观赏坊赫然入目。

彭家大院天井内的嵌瓷观赏坊与青石板铺就的古驿道、斑驳的民居相映成趣。

这座藏身于四川省隆昌市渔箭镇王家店村的古建筑，不仅是“中国石牌坊之乡”的瑰宝，更以其独特的工艺和风雅意趣，成为全国绝无仅有的砖砌彩塑嵌瓷牌坊。

嵌瓷观赏坊沿大宅院墙而建，楼阁式营造，建于光绪十七年（公元1891年），距今已有133年。它在隆昌石牌坊中编号为017号，是隆昌牌坊中最精美、最别致的牌坊。

1991年4月作为“隆昌石牌坊”的一部分公布为四川省第三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2001年6月作为“隆昌石牌坊”的一部分公布为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值此当地政府已有所作为，已把牌坊所在的王家店村，更名为“瓷牌坊村”。说明这座“嵌瓷牌坊”具有的文史价值，即将转化为社会价值和经济价值。

嵌瓷观赏坊坐东北向西南，通高10米，面阔7米，为青砖垒砌，彩塑碎瓷镶嵌结构，形制为六柱五开间三重檐五滴水，明间及次间的门呈长方形，梢间门呈圆拱形，均不可出入。各级楼盖均作飞檐庑殿式，楼顶飞檐鸱吻、琉璃筒瓦、瓦铛滴水齐全。

不同于传统石牌坊的庄严肃穆，它更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通体以青砖砌筑，楹联、题字、图案及花边均以青瓷碎片镶嵌而成，建造独特精美。正匾上“飞觞醉月”四字飘逸灵动，两侧“瑞映南亭”的匾额则透出庄院主人对祥瑞与风雅的向往，在隆昌牌坊群中是唯一一座用青砖垒砌、彩塑碎瓷镶嵌的观赏坊。

驻足细观，牌坊的装饰繁复却不失和谐。瓷片拼贴的纹样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仿佛诉说着百年前匠人的巧思。

全国各地诸多牌坊大多因人因事而建，以宣扬政治主张、颂扬德政、旌表功德节孝、教化大众为目的，或为寺庙山门、镇山建筑，而有趣的是，这座牌坊摒弃了传统旌表教化的功能，纯属为配合庄园建筑格局，以恢宏气势，配备功能，美化环境、咏月吟风、附庸风雅、展示富有为目的而建，这种“任性”的背后，反倒成就了其不拘一格的审美价值，所以该坊在建筑材料、形制模式、文字图案制作、建坊功能目的诸多方面均与其它牌坊不同，独具一格，在全国牌坊中也是独一无二的。

明间匾额塑青花瓷“三龙匾”，置虎腿金刚座上，匾中楷书竖写“瑞映南亭”。其意为上天赐与祥瑞，映照像南亭一般悠然典雅的庄园住所。也许是庄园主人喜欢史上王羲之写《兰亭集序》中的“流觞曲水，一觞一咏”的场景，然此南亭非彼兰亭矣！

之所以饰以三龙，是因此坊未奉官方旨意，纯为民间之造，不敢以五龙、九龙饰之，这在隆昌石牌坊中既是唯一的，也是级别最低的。

明间正匾青花碎瓷镶嵌楷体大书“飞觞醉月”，反映牌坊主人呼朋聚友，月下飞觞斗酒的豪放情怀。“飞觞醉月”语出李白诗《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其间的一联：“开 琼 筵 以 坐 花 ， 飞 羽 觞 而 醉 月 。”

嵌瓷工艺的精妙令人惊叹。匠人将废弃的瓷片打磨、拼接，以深浅不一的青色调勾勒出花鸟、云纹等图案，甚至模仿水墨画的笔触。嵌瓷本来是流行于广东省潮汕地区的一种民间建筑装饰艺术，却在川南隆昌境内出现，也佐证了隆昌是四川第一客家人大县。

垂悬的每块屋檐瓦片上都雕刻有一个“寿”字，最大的亮点在于青砖彩塑之上的镶嵌青花瓷：与隆昌牌坊群中庄重威严的德政牌坊、节孝牌坊相较，彭家大院的这座牌坊，无疑是兼具赏玩、观赏甚至炫耀的另类。

明间正门楹联：

爱客常怀孔北海，

学书当法米南宫。

此联表明了庄园主人的志向爱好，师范崇拜的两位偶像。孔北海，即东汉北海太守孔融，也就是“孔融让梨”之孔融，后在北海任太守，故称孔北海，他自小不仅有“礼让”美誉，且长成后有爱客好客之称，有“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干”的作风。米南宫即宋代大书法家米芾。

庄园主人以孔融和米芾为尊，把宴请宾客和练书法作为生活的重要部分，应该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豪爽文人。

主门楹联：满座引松风，有客偶题花益母；小窗留竹月，伴侬先种草宜男。边门楹联：“惜花春起早，爱月夜眠迟。”语出《增广贤文》，后两句为：“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怜惜花易逝，春时看花而早起；奢爱月的阴晴圆缺而迟睡，沾花传香，捧水映月，爱不释手。

坊前下方置大型雕花石缸，外面深浮雕戏曲故事三出。正中为《打金枝》，叙唐时郭子仪70寿辰，诸子婿双双拜寿，惟七子郭暧独自一人拜寿，遭诸兄嫂哂笑。郭暧抱羞归室，将妻子金枝公主痛责，并抱以老拳，夫妻反目，后经皇帝皇后安抚劝和。石刻为拜寿场景。左面为《玉簪记·船会》，又名《陈姑赶潘》，叙书生潘必正与女冠陈妙常相恋，被观主姑母查觉，认为有辱清规，遂逼侄赴科，进京赶考。妙常闻讯逃出寺观，雇舟追至临安，与潘生相会场景。右面为《兰桥会》，演裴航遇云英故事。以樊夫人诗句“兰桥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玉京”，裴航果于兰桥驿遇云英而得名。

左、右边门匾题：礼门、义路。

楹联、题辞体现庄主敬客好友、谦让礼义、读书学艺这种治家传世理念。同时楹联、题词通俗，带有自矜之气，也表现了乡下财主附庸风雅的心态。

牌坊上镶塑的戏曲故事图案，也是供品赏把玩的。明间顶楼小额枋彩塑民间游艺“罗汉戏狮”，罗汉、狮子憨态可掬，煞是喜人。

牌坊顶部的双面石雕尤为引人注目。一侧是展翅的凤凰，另一侧为腾云的蟠龙，虽历经风雨，细节仍清晰可辨。更令人称奇的是，坊柱上雕刻的戏曲人物栩栩如生，衣袂褶皱处竟以瓷片点缀，光影流转间恍若动态。

当心间下栿串彩塑戏曲故事《凤求凰·荣归》，叙汉武帝时司马相如与卓文君故事。司马相如献《上林赋》后，武帝大喜，封其为平南招讨使。司马相如衣锦还乡，卓文君远迎之场面。

明间门楣彩塑戏曲《西厢记·饯别》，叙张君瑞进京赶考，崔莺莺与红娘相送，正唱“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的场景。

次间门楣上彩塑戏曲故事各一出：右为“拾玉镯”。叙美艳少女孙玉枝一人在家，适逢风流书生傅明路过，惊慕玉枝美貌，故留玉镯于地。玉枝欢喜拾起，恰逢刘媒婆窥见。媒婆将玉枝逗弄一番，终使二人成就美满姻缘。左为“玉壶春”，叙广陵少年李唐斌，别号玉壶生，风流俊美，游学嘉禾，清明时遇妓李素兰于郊外，互相爱慕，依恋难舍之场景。

坊前石缸两侧置石桌、石凳、鱼池盆景，周围种植名花贵木，环境幽清高雅。每逢月圆之夜，庄园主人呼朋聚友，在“飞觞醉月”青瓷大字反射月光的照射下，飞觞传酒，酒醉明月，何等雅兴，何等畅快！

青花瓷片在暮色中渐渐隐去，但嵌瓷观赏坊的匠心与风雅，已如一枚文化印章，深深烙在这片川南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