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永嘉书院，触摸山水画卷中的千年文脉

布衣江南

文字/布衣江南

摄影/雅克

路过温州，歇脚丽水古镇。问附近有何可看可玩的地儿，民宿老板推荐了永嘉书院。立刻想到了 “永嘉学派”，二者会否有一种相系相连？莫非是永嘉学派创设了永嘉书院？还有，著名山水诗人谢灵运也曾任永嘉太守，书院会否与他也有关联？想着想着，永嘉书院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不由得一踩油门，兴冲冲奔它而去。

在入口的大路边，晃过了一块巨大的照壁， 照壁上“永嘉书院”四个字非常气派醒目。赶紧回车近观，原来是南怀瑾所书，怪不得。相信被它勾回头的，绝不在少数。

走进书院，就被一湾水迷住了，这水不是蓝色，是绿色，是那种纯粹到极致的翡翠绿。一排排的树、竹林，全绿在水里，对面的云和山，也在水中起伏成翠生生的蛟龙。一个书院与一湾水缠绵在一起，书院就沾满了水汽，而水也带有了文化意味。何况这水是楠溪江，这书院是永嘉书院。水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不舍这一处文雅。有人喜欢这水，到水边捧起就喝，大叫着甜，心，全归了少年。

心心念念的楠溪江就横贯在眼前。远处一塔一桥毗邻而立。塔，八面方正，掩映林间，曰水心塔；桥，身段窈窕，伏于碧波，形若弯月，曰月亮桥。一高一低，一直一曲，互为犄角，互为映衬。再往前便是延伸至对岸的百米石碇步。石碇步因其排列酷似琴键，故也称作“琴桥”。此处的石碇步，或许是借了书院的一缕文脉，在我眼里，则更像是一部摊开的竹简，溪流轻叩石碇，传来的不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而是《关雎》与《蒹葭》的千古吟咏。人行其上，那感觉，半是绿蓑衣的斜风细雨，半是竹骨伞的袅袅婷婷。

过对岸，一道瀑布从天而下，汇入岩壁下的小池潭，潭水清澈灵动，潭边疏疏几株红梅，将开未开，紧实的花蕾，如一粒粒细小的胭脂扣，密密匝匝，缀满了枝头，那气势，那韵味，说不出的春天。梅树下搔首流连，絮絮叨叨，似乎有太多的话，夹杂着隐隐的期翼与欢喜，悠悠缓缓，在我的一呼一吸间，如烟缥缈。

探过梅花，拐进一条小路，一排仿宋风格的现代建筑出现在眼前。“翰墨斋”“永嘉别馆”“思文阁”，看看这些名号，如此文雅书香，该是书院的精华了吧。没想到，翰墨斋里摆设的只是一些现代人的书画、瓯窑等，还有一些以形会意的奇石。这不是我想要的，只能一览而过。

紧邻翰墨斋的便是永嘉学馆，步入正门，看到照壁上的扇形浮雕与盆形瓷器，上面印着“万事皆道”四个大字。仔细看了一下标注，原来，此语源自叶适的学术著作《习学记言》，是永嘉学派学术思想的核心之一。在此，永嘉学派的风貌终于浮出了水面。学馆内的每个展厅都经过了精心的布置，并赋予了不同的主题。顺着回廊，一个个看过去：源起、事功、传承、商道、文心、四海一家、泉会，七个展馆串联起丰富的文献典籍和历史藏品，道出了永嘉学派的历史变迁和璀璨人文，让人目不暇接。

学馆门口有三个塑像，分别是叶适、薛季宣、陈傅良，都是永嘉学派的代表人物。站在塑像前凝视片刻，内心又空又满。空的是历史上的永嘉书院并不在此处，且与永嘉学派无半点瓜葛，比谢灵运所处的时代，也晚了八百余年。但是，书院能在此重现，能用“永嘉别馆”支撑起一个新生的“永嘉书院”，也不能简单地说，就是现代人打造所谓人文景观的一个噱头。

看来，还得说回“永嘉书院”的创始人。

王致远，字任道，号九山，南宋抗金志士王允初之子。他为官清廉，爱民如子，大灾之年曾广设“粥局”，救饥民于水火；他刚正不阿，因不满宋室的腐败，愤而辞官归乡。他明白，一己之行之力是渺小的，但教育的力量是无穷的。于是，他开始在永嘉城的书堂巷（今温州市信河街）置地建房，兴办书院。在其之后，周边又出现了南屏书院、悟竹书院、龙湖书院等数十家书院、学馆。并且，温州历史上有近两千进士，这在中原都不可想象。“伊洛微言持敬始，永嘉前辈读书多。”这是对这片土地人才辈出的写照，也是对致远先生和整个温州书院的致敬。

回程再次走过碇步桥，桥还是那座桥，又不是那座桥。古人云：愚者建高墙，智者建桥梁。致远先生就是一座桥，一座连接农耕与讲堂的桥，一座连接知识与学养的桥，一座连接友善与真诚的桥。很多人从这座桥上走过，走向永嘉的各条河流经过的，各个小巷，直至走向河巷辐射出去的更远的远方。

再次经过来时的村庄，留意了一下导航上显示的周边村庄的名字：九房、西岸、下日川、坦下、珍溪口……都是江边古村，一个个皓首苍颜，气象万千。那一刻，终于彻彻底底放下了，不再纠结此书院是否彼书院，不再遗憾，园子里遗迹甚少，没有一个像样的厅堂，院落都简简单单。那又如何？在这里，山是书，水是书，桥是书，青竹是书，梅花是书，田园是书，还有那些即兴的吟咏，那些悠闲与快乐，真实又真切，这些抑或都是书院不可或缺的部分。细细品味，“永嘉”二字，妙哉，美哉，它给予的祝福，不仅是一方水土，一座书院，一个人，更是中华文脉，连绵千年而不绝的滔天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