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线之上

『山巅云游』在路上

晨光切开云雾的瞬间，碧罗雪山抖落满身银屑。那些终年不化的积雪里，藏着傈僳族村民口中"被天神冻住的时间"。我踩着松针铺就的软毯往高处走，林间蒸腾的草木气息与雪顶的凛冽寒风，在海拔三千米处完成神秘交割。

山腰的傈僳族木楞房升起炊烟，像系在云朵上的风筝线。少女们背着竹篓采撷松茸、黑松露，哦勒、勒哦、哦浆（傈僳族女性身上的的装饰物）碰出细碎的叮咚，惊醒了沉睡的苔藓。她们教我辨认腊斯底石壁上赭黑色的岩画——那些奔跑的山羊、日、月与跳舞、骑马的人儿，原是祖先用赤铁矿粉写给大山的密语。老猎人将猎枪换成望远镜，他说现在要守护的不是猎物，而是雪线之上那些跳跃的精灵。

转过七莲湖的第七个垭口时，忽然撞见一片沸腾的花海。高山杜鹃把整面山坡烧成紫红色，花瓣上凝结的水晶却透出凛冽的锋芒。背竹篓的采药人用苔藓在背篓里铺出温柔的巢，轻轻放下刚采到的雪茶，仿佛在收藏星星划过的碎片。他的竹片绑腿沾着泥雪，腰间水壶晃荡着整个春天的雨水。

暮色从冰川裂隙里漫上来时，我蜷在藏族牧人的火塘边。火塘映着老阿妈布满沟壑的脸，用羊毛捻着岁月，讲述着雪豹化作少女报恩的传说，说雪山会记住所有虔诚的脚步。老阿妈腕间的绿松石手串暗了又亮，像极了窗外明明灭灭的星子。远处传来雪崩的轰鸣，老阿妈却笑着说这是神山在翻身打鼾。

黎明前登顶的朝圣者点燃柏枝，煨桑的青烟笔直升向苍穹。经幡在五色风里翻飞，将六字真言一遍遍印在雪地上。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海，我看见千年冰川正在缓慢后退，裸露出黑色岩层上新鲜的伤痕。但那些从岩缝里钻出的绿绒蒿，已捧着淡紫花瓣，接住了第一滴融化的雪水。

下山时特意绕开废弃的矿洞，生锈的轨道上开着不知名的野花。守山人扎西马眯正在补种冷杉苗，他腰间别着的转经筒，随动作洒落一地叮铃。我们沉默着走过玛尼堆，经年累月的石刻佛像在风里模糊了眉眼，却让那些鲜艳的哈达愈发夺目

客栈老板娘端来酥油茶的夜晚，我听见窗外有雪粒扑打窗棂。月光正在为雪山敷银粉，而我的笔记本里，一片高山栎的红色落叶，正渐渐洇出整个碧罗的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