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开处，便是春天｜散文

👦 文 华

檐角之上，尚未消融的霜花依旧悬挂着，而鞋底却已沾染上松软的春雪。顺着那暗香前行，穿过梅枝疏影横斜的梅林，忽然间有细雪从枝头簌簌飘落，宛如枝头的红萼娇羞不胜，抖落胭脂来浸染这洁白的素衣。汪曾祺笔下“浴一回月光，落两肩花瓣”的那种意境，在此刻料峭的春风之中竟显得如此鲜活生动。

中国人爱梅，原是爱那份孤标傲世的从容，这份喜爱早已深植于民族文化的血脉之中，在历史的长河里留下了诸多例证。

且看北宋诗人林逋，他一生梅妻鹤子，以梅为妻，足见其对梅的钟情。他隐居于西湖孤山，周围遍植梅花。在那清冷的岁月里，他每日与梅相伴，赏梅之姿，嗅梅之香，在梅的孤洁品性中找到灵魂的共鸣。他笔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将梅的神韵描绘得淋漓尽致，这两句诗也成为了咏梅的千古绝唱。林逋远离尘世喧嚣，在梅的世界里独守内心的宁静，他对梅的爱，是一种超脱世俗的精神寄托，是对梅孤标傲世之美的深深敬仰。

又如南宋诗人陆游，他一生坎坷，壮志难酬，但对梅的喜爱从未消减。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南宋时期，陆游借梅来抒发自己的情怀。“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即使梅花凋零，被碾作泥土，但其香气依旧留存，这何尝不是陆游自身的写照？他虽历经磨难，却坚守自己的爱国之志，如同梅在严寒中坚守自己的高洁。陆游的爱梅，是将自己的身世之感、家国之思融入到对梅的赞美与欣赏之中，梅成为了他表达内心不屈精神的象征。

当千山万径都被白雪覆盖的时候，唯有那朱砂般的梅枝在寒流中舒展身姿，将冰棱化作琉璃盏一般，承托起一盏盏微微颤动的红色火焰。这难道不正是天地之间最为温存的一种隐喻吗？你瞧，在那雪虐风饕的地方，春天的骨朵早已经在暗香的氤氲中悄然萌发。

沿着青石阶一步步向上攀登，忽然看见云岚深处有绯色的烟霞在浮动。等到行至山腰之时，才发觉原来是千树红梅与山间的雾气相互缱绻。清澈的溪流载着零落的花瓣蜿蜒向东流去，就好像是仙人遗落的朱砂带。最为美妙的是积雪压在枝头的时候，那横斜的梅枝疏影在如同素宣的雪地上勾勒出千年的文化脉络，梅香裹挟着松涛之声，竟然将王摩诘的水墨丹青都浸透得充满韵味。

站在虬曲的梅树之下，忽然觉得人生就如同这岁寒中的清友一般。曾经有多少暗香在岁月中零落成泥，又有多少傲骨在荒径中被湮没，然而年年岁岁，总有新的花蕊冲破严寒而绽放。正如《小窗幽记》中所说：“带雨有时种竹，关门无事锄花，拈笔闲删旧句。”倘若能够坚守这份梅魂竹魄，任凭门外春去秋来，自己的心中自然会有四季都不凋谢的花朵。

当暮色将梅梢染透的时候，踏着满地的香雪踏上归程。忽然看到远处农舍的炊烟袅袅升起，与山间的岚气相互缠绵，别有一番情趣。原来春天的脚步并非只在日历的更迭之处，而是在寒梅吐蕊的时候，在踏雪寻芳的路途之中，更在那颗懂得与一朵花默默相对、心领神会的心灵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