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燕妮】傍晚开始面见崔娃

陈燕妮

（一）

不出所料，十几天前举办的美国第67届格莱美奖颁奖典礼，崔娃（Trevor Noah）不但是主持人还是制片人，这是他连续第五年担任这一狠角色。

这一次于2025年2月2日在洛杉矶Crypto.com体育场主持的典礼还有着一个新目标，要筹集更多资金支持南加州野火救援，并“向冒着生命危险的消防和急救人员致敬”。也因此，传统意义上的“格莱美周”已经缩短，各类附属庆典也改成了筹款活动。

（崔娃如今在中国国内也很有名。）

（2025年格莱美颁奖典礼预告广告。）

几个月前，算一算崔娃到达洛杉矶的时段自己正好勉强能在，我为此推迟了2024年10月前往亚洲的整个行程。

由崔娃领跑的“2024-2025季名人演讲系列”在洛杉矶帕萨迪纳的专场10月16日开场，就在我一如既往买下整季套票之后不久，忽然收到主办方推送来的与崔娃见面会的VIP邀请，并言明一旦成为VIP，可以见面可以拍照可以得到一本崔娃亲笔签名著作，相当值回。

（今年格莱美奖典礼上消防人员被请上台。）

所谓“VIP见面会”，就是在名人演讲专场开始前与主讲人进行小范围见面，参加这个系列这么多年这么多季，我还真不确定其他演讲人是否全都有如此讲前“待遇”。反正我是刚一看到崔娃VIP链接，二话没说就确定应邀。

我对浩然正气的聪明人从来钟爱有加，崔娃正是个中翘楚。

（今年重新被争取回来作为名人系列演讲主场的洛杉矶Pasadena civic剧场。）

未几，我接到主办方发来的流程指示，具体到帕萨迪纳这场演讲之前的见面会，参与者须提前一小时走专门通道入场，在门口VIP名单中指认自己的名字之后可以得到一张拍照卡和礼品卡。

对于前者，你需填好自己的简单资料以便拍照团队把统一拍好的照片送去你的邮箱，后者则可用来换杯饮料。

值得提到的是，在专门通道认真签到的时候，我看见自己的名字阴差阳错竟被列在VIP之首。

（帕萨迪纳的VIP入场口在剧场边门。）

（VIP可获带有崔娃签名的自创童书。）

（二）

我第一次看到崔娃节目时觉得他不算幽默，记忆中他是在说自己于飞机上遇到的一次“种族遭遇”，全程笑点寥寥，只让我记住了他的长相。

崔娃的英文名字是“Trevor Noah”，南非出生美国发展。他最近多年来在中国国内也很有名，产出的无数节目视频片段被配以中文字幕，迅速四散。

（出道未久的崔娃。）

（主持台上的崔娃。）

单凭崔娃的长相，有点说不清道不明其族裔。一看上去，他的大轮廓是黑人样貌，却总感觉哪里不符。直到2016年他的自传文字《天生有罪》面世，我才知道他竟然有着整整一半白人血统，父亲是拥有瑞士和德国国籍的欧洲白人，职业是厨师。

在绝大多数时候，他称呼他爸爸为“罗伯特”。

（出现在各种杂志封面上的崔娃。）

再次注意到崔娃，他已经开始模仿川普了。他的模仿并不是那种简易跟学，是被嘲讽糅合批判包裹起来的精准剖析。

最让他声誉鹊起的转折是2015年其接棒全美著名电视节目《每日秀（The Daily Show）》，换下如日中天的主持人乔恩·斯图尔特（Jon Stewart）。这是由美国喜剧中心频道（Comedy Central）于1996年开播的深夜政治吐槽节目，斯图尔特离开时已经52岁，这节目他一鼓作气做了16年。

而那一年的崔娃，只有31岁。

（Jon Stewart主持的《每日秀》。）

（崔娃主持的《每日秀》。）

据知崔娃刚接手《每日秀》时压力山大，坦言自己每天都生活在沮丧当中。这档节目经由斯图尔特多年操盘已成美国政治讽刺类节目中的标杆，崔娃正是因为接棒此秀，在全美走红。他在这里一干7年，并获得过2021年艾美奖中的“最佳综艺脱口秀奖”。

在他当众陆续交出智商答卷的后续年份，我对崔娃工作中的文案精良和模仿高超震惊不已，我开始刻意追寻这位年轻的段子手的各个作品，被其娓娓道来完全折服。

遗憾于2022年，崔娃还是官宣离开《每日秀》。

（崔娃2022年12月8日最后一次主持《每日秀》节目，节目完成之后他即离开。）

（青年时期的崔娃。）

看来也是《每日秀》结出的硕果，在这7年被紧紧抓住的机遇中，崔娃曾担任2021年和2022年艾美奖的主持人，并连续主持了2021年、2022年和2023年的格莱美奖，更曾主持著名的2022年的白宫记者协会晚宴（White House Correspondents’ Dinner），上述所有，无一不是盛大到无以复加的超级别庆典。

有了如此华丽的履历，那倒也是，区区《每日秀》简直无法承载。崔娃的离开，就不惊奇就不意外。

（崔娃主持著名的白宫记者晚宴。）

（三）

VIP见面会于傍晚开始，规格不大，位于帕萨迪纳演讲会场二楼的狭长酒吧。场地瘦长一条，摆好少量可供站立使用的高桌。拍照区位在室内尽头，我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摆好了一块背景幕布和两盏布光灯。

有个简易的小小饮料柜台在入口左侧，提供极为基本的饮品，我用我的“饮料卡”换了一杯冰水。柜台旁边的点心区，摆好两篮印有崔娃图像的糕点，一切都颇为简易。

我取了一饼放入囊中，后来一路带其回家。

（VIP见面会拍照区和崔娃饼干。）

（生活中的崔娃很酷。）

见面会还没开始之前，排队等候拍照的队伍就已长不见底，我到得颇早，从最初就明了主办方布局，在人潮到来之前我排在了布景布右侧的沿墙近端，这就确保了我在照相时，也是第一。

如此，会场内刚有“拍照开始”指令时，我抢前一步隔着崔娃简单的毛衣将其左上臂紧紧攥住。其左上臂肌肉硬度中等，经由毛衣质地的通透随和，溢出温暖。

崔娃个头颇高，比我加了鞋跟总有180cm的魁伟还是高出不少，我们就像一对久别重逢的老友相互搂抱而照。在此极短时段，我不失时机地把长久以来对他的赞叹倾囊全送。

他思辨的机敏和灵动，我太熟悉。

（VIP见面会上等候拍照的队伍。）

（永远带来笑声的崔娃。）

算起来，崔娃曾经也算是个洛杉矶人，在2020年12月，他曾斥资2700万美元在洛杉矶著名的富豪区Bel-Air买下一栋豪华住宅。这栋豪宅占地0.5公顷，分为两层，房屋面积大约930平方米，共有5间卧室、8间浴室。

遗憾的是，第二年，确切地说是房子买下之后的15个月内，崔娃甘愿损失110万美元又把它卖了。想必是因为他常年在纽约工作，洛杉矶对他而言实在是块离题万里的太远绿洲。

（崔娃洛杉矶豪宅外观。）

（崔娃洛杉矶豪宅室内。）

（四）

我是从崔娃的自传中得知他的白人血统的，2016年他的《天生有罪（Born a Crime）》问世，获得过2017年NAACP Image Award杰出文学作品奖、2017年的詹姆斯·瑟伯美国幽默奖（James Thurber Prize for American Humor），并获得美国《纽约时报》、《新闻日报》、《时尚先生》及国家公共电台的年度好书奖。

这本书也是比尔·盖茨2017年夏季书单推荐图书，更获得过奥普拉.温弗瑞等超级名人的重磅力捧，在美国亚马逊周阅读榜连续在榜，评分高达4.8。

（崔娃小时候的照片。）

（崔娃的母亲年轻时期。）

这本书给人的震撼之处远不止他有一个白人爸爸这事，而是他触目惊心地讲述了自己在南非种族隔离时期和后种族隔离时期的成长的经历。这让全世界绝大多数人恍然大悟，“族裔融合”这几个字，完全不是口号和目标，曾经竟是触目惊心的犯罪和刑法。

他书名所用“天生有罪（Born a Crime）”就是源于他作为混血儿在南非种族隔离制度下的出生就违法这一事实，因为这代表着他的父母，也就是一个非白人和白人发生了性关系，这事在当时的南非是要进监狱的。

（南非种族隔离时期，白人有自己专门的通道，也有专门的办事窗口，其他人种不得使用。）

（在种族隔离时期，南非公布的有色人种不能跟白人发生性关系的有关刑法。）

“大多数孩子是他们父母爱的结晶，而我是我父母犯罪的结晶。小时候，我唯一能和父亲相处的时间都是在室内。如果我们去外面的话，他就得到马路对面走。”崔娃在书中这样写。

非但如此，在那个时期，白人、有色人种和黑人的居住区法定不能混住，违犯者会被判刑。为了能带着孩子呆在白人区，崔娃的母亲不得不每天都穿着女佣制服佯装成白人家庭的佣人。

（崔娃小时候就不像纯黑人。）

（崔娃小时候和母亲。）

而一个黑女人领着一个混血孩子走在外面更是极其危险，因为孩子就是违法罪证，为此崔娃母亲通常会找到和崔娃有几分相像是有色人种女人带着崔娃去公园，让外人觉得他们才是母子，而她自己只能穿着佣人服跟在后面。

必须指出的是，在那个时期，本该属于有色人种的日本人被南非法律划为“白人”，中国人则被划为“黑人”。

（幼年崔娃和母亲。）

（崔娃的一生是移民在美奋斗成功的典型。）

（五）

VIP见面会之后，崔娃来到主会场开始的演讲状态松弛，一双高档球鞋大大咧咧地杵在台前，这种小咖场面对他而言简直像个笑话，和主持人一问一答不可能不通透流利。

他毫不掩饰当年自己的母亲主动想跟白人厨师“罗伯特”要一个孩子并告诉对方绝不会依赖他抚养；毫不掩饰自己作为不黑不白连有色人种地位都比不上的“罪犯身份”有过多少生存惊险；毫不掩饰母亲后来的丈夫竟曾向母亲头部开枪，然而当崔娃疯狂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在开玩笑地安慰他，“子弹从后脑勺穿过，但没打到重要部位，因为上帝知道我脑子里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所有这些都会这让你诧异，崔娃混乱的原生家庭带给他的苦难竟然没有挫钝他的触角，反而助长了他的飞扬。

（从我第二排的座位看过去的演讲舞台。）

（舞台上尽兴发挥的崔娃和他厚大的球鞋。）

崔娃最后讲到童年时期就反复失踪最终完全消失了的白人父亲“罗伯特”，在自己已经初成南非喜剧演员的时候，父亲有天忽然答应和他见面。

父子两人约好去了约翰内斯堡的一家餐厅碰头，一番交谈之后，罗伯特拿出一个剪贴簿，里面记录了崔娃成长中的无数重要时刻，更夹着各种报纸和杂志剪报，里面全是有关崔娃在电视、广播和喜剧领域的成就记录。

这让崔娃相当感动，才知道眼前这位熟悉的陌生人对自己竟然一直都在默默关注。

（崔娃和自己的白人父亲罗伯特。）

（如今历经大难不死的崔娃母亲。）

（六）

VIP见面会之后，等待“官方”合影算是最后一个游离于会场之外的重要环节，我大约等了快有一个月时间。与崔娃见面的那个晚上让我兴奋异常，回溯N多年耳濡目染的周遭所有移民奋进都和崔娃的努力来得同样真实。

从世界的四面八方，到同一个美国。

遗憾眼下的美国已经不是过去的美国。

（崔娃在美国的艺术界地位举足轻重。）

诚如崔娃十几天前在格莱美典礼上所说：“华盛顿发生了一些变化，所以我会好好享受今晚，因为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在这个国家主持任何活动了。”

他在暗讽自己非白人的移民身份不被新政府乐见。这让我想起VIP见面会上头一个冲上去与崔娃合影之后，伴随转瞬来到的分别，我留下如此一句：“请继续为我们而战（Please keep fighting for us）。”

（我与崔娃的“官方”合影。）

怎么说呢，数不尽的疯狂看不完的颠覆，一夜尽毁百年崔嵬。在席卷而来的重重扫荡当中，我分明还能记起那天匆忙当中崔娃对我的轻声回答，“我会（I wi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