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成老爸的样子，‍--父母一代人的故事（八）

牧言

90岁的老爸，性情温和是出了名的。他年轻时，还没有“情绪价值”这个词汇，爸爸不急不躁的性格，甚至被妈妈比喻成“三锥子扎不出屁”。也正是爸爸这种很缓很闷的性情，承接着妈妈的火急火燎，使得我们家做事，既有妈妈的高效率，又有爸爸的不呱噪，爸爸妈妈用互补的心态和情绪，维持着家庭的平衡。

在我和姐姐还小的时候，不懂事的姐妹俩时常吵闹，给家中添乱，比如为了好吃好玩的争抢和告状，还有姐姐学习认真，妈妈总是让我以姐姐为榜样，我则因嫉妒而挑事。每当家中有这些鸡毛蒜皮的冲突时，都是爸爸出面调停，他既不表扬姐姐，也不护短我，总是缓缓地说“都是孩子，急什么？”

爸爸不着急，不仅仅是对一件事情不急，还有对我们的成长不急，他选择了慢慢培养、慢慢教育，或者说慢慢滋养、慢慢引导的方式，相信自己的女儿，相信家庭环境的修复能力，期待女儿在规范中健康成长。

再说我的妈妈，她十岁之前，是在农村度过的，后来跟随着舅舅，在青岛解放时随军入城，做了城市姑娘，成了有一定级别的干部的妹妹。妈妈年幼时，根据农村的风俗，是定了娃娃亲的，当然随着妈妈身份的转变，这门亲事就不了了之了。

当爸爸妈妈结婚以后，爸爸就知道了这段趣闻。记得我和姐姐只有几岁时，就知道有个农村的“影子亲戚“，这个亲戚就是妈妈的娃娃亲、爸爸的“假想情敌”。这个亲戚，我们从来没有见过本尊，他就像圣诞老人，会择机冒头，只停留在爸爸妈妈的打趣里面，是爸爸逗妈妈的“开心果”。

只要性格急燥的妈妈面露愠色，”影子亲戚“的名字就出现了，爸爸就会又一次讲那些妈妈重复过无数遍的儿时约定，说那些虚无缥缈的伴侣竞争。而实际上，这个娃娃亲，在妈妈的印象中，也仅仅是个传说，是妈妈对农村生活的少有记忆。但是，就是这个虚无的故事，神奇地如同灵丹妙药，每次都能让妈妈破涕为笑，每次都是爸爸逗妈妈开心的引子。

我和姐姐当时太小，完全不明白大人的心理，还有爸爸妈妈神奇的爱情，我们俩也会模仿爸爸，说一说这个影子亲戚，但是基本没有刺激和安慰妈妈的效果。只有爸爸，他精准地好准了妈妈的心脉，什么时间、什么场合、什么状态下，搬出来娃娃亲的故事，那效果简直就是“一着准”，保证会让妈妈转怒为乐。

妈妈在婚嫁的年龄，妈妈的哥哥我的舅舅，在家中长兄为父，非常希望妈妈嫁给他的战友，那些高级军官或者入城干部，但是妈妈真诚而且热烈地追随着爸爸的脚步，妈妈仰慕着爸爸的学识，爸爸包容着妈妈的任性，两个人自由恋爱，无怨无悔。

我和姐姐至今都能记得，爸爸每次见到舅舅的毕恭毕敬，后来很多年甚至半辈子，爸爸总是把“大哥”当成长辈来尊重，当成最亲的家人来热情招待，爸爸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我理解你舅舅，我要对你妈妈好，才不辜负她”。

在我们的堂亲表亲中，不管是父母的上一辈、还是下一辈，不管是城市亲朋，还是少有走动的农村亲戚，只要来到我家，爸爸从来都是热情相迎、耐心温和地打理着家中的迎来送往。爸爸在妈妈面前，从来都是服务生，展现的都是执行力，爸爸没有大男子主义，对任何人都是好言好语，对妈妈看上去也是言听计从，但我和姐姐都知道，家里的很多事都是爸爸拿主意，可是他就是不显山不露水，他的性格就是不温不火，他像个谦谦君子的样子，这正是妈妈欣赏的，也是妈妈需要的。

在物质生活并不富裕的年代，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往往会因为物欲而引发。我记得，有一年过年，爸爸单位发猪头，仅有一半，需要两人分割。而爸爸以“不好切”为理由，把年货让给了同事。当他双手空空地回家时，自然少不了妈妈的埋怨。

而类似这般的礼让，绝不是一次两次。后面的好多年，都不见爸爸分发的另一半猪头，爸爸总有各种理由让出属于自己的福利和利益。当我和姐姐长大了，再去分析我的爸爸以及诸如此类的琐碎小事时，会得出如下结论：爸爸确有谦让、礼让的“风度”，但也有“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性格懦弱。

我的爸爸，就是这样，长此以往，用谦和的态度，退避三舍的恭让，回避着人与人之间的矛盾，适应着复杂的人际和环境。

我们不解的是：每每遇到这种情景，平时强势的妈妈却很少以硬碰硬，她莫名其妙对爸爸报以理解和宽容，妈妈最多就是嘟囔两句，选择了不属于她性格特点的委屈和退让。

因为对爸爸的浓浓的感情，总是以爱的名义，去理解爸爸，去忍耐爸爸，去包容爸爸，这就是我刚烈却又多面的妈妈。

尽管在外人面前，爸爸的柔和不同于妈妈的强势，但实际上，是妈妈托举着爸爸，衬托着爸爸，协助着爸爸，让爸爸做他的谦谦君子，做他的大公无私，做他的舍家利人，做他的精神贵族，做他的和事佬和老好人。

而我的妈妈，总是默默地，在爸爸做出家庭牺牲之后，挡在两个女儿的前面，把自己的利益放到最低最小，所以，我和姐姐都认为，妈妈才是我们家的真心英雄，她的奉献与牺牲，是于无声处的。

我那直率、聪明的妈妈，只有在爸爸面前，急也不急了，躁也不躁了，她的聪明伶俐变成了乖巧和坚毅。这些爸爸妈妈的相辅相成，都是他们的心甘情愿，是他们的进退两相宜，是父母爱情中的一物降一物。

直到我和姐姐长大成人，踏入社会，爸爸还把他那一套为人处事的方式方法传达给我们，爸爸总是很自豪地说：“我一辈子也没有跟谁红过脸。”

他的这套理论，被两个女儿断然否认。我们都认为，在复杂的人性面前，在竞争的环境当中，弱肉强食一定是竞争法则，虽没有你死我活的残酷，也一定有成败得失的高下。现代社会，老好人不是大度，而是无为，道家的老子是境界追求，法家的韩非子才是现实依仗。所以说，爸爸的处世哲学在我们的大家庭中似乎并没有响应的市场。

这两年，年龄的原因，我和姐姐都从小小的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我俩在一起，不免感慨当今社会的世态炎凉，把一些人和一些事讲给爸爸听。九十岁的老爸，努力地辨析着我们议论的是是非非，他得出的结论毫不意外，如同他几十年的处世之道，在他的眼中，谁都是好人，谁都可以理解和原谅，在爸爸思维混沌的世界里，永远都是人心清澈、世界美好。

一直在哲学观上与爸爸并不苟同的我们，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心态的成熟，也在发生着些许的变化。现在我和姐姐都快60岁了，我们也步入了老年，工作不忙了，生活的节奏缓了下来，朋友圈在缩减和净化。

我们的心态越来越平和，越来越包容、越来越淡然和无所谓了。即便偶尔想起曾经有过的是非纠结，好像也慢慢地看轻了，年轻时在意的人情冷暖或者功名利禄，随着时间在渐渐散开去。

这就是时间的魔力，这也就是年龄的魅力，所谓的去伪存真。那些年轻时不懂的道理，在年老的路上，慢慢就想明白了。原来，生命是真的需要体悟的。

现在，我也喜欢哼唱那首流行歌“没什么大愿望，没有什么事要赶，看见路口红灯一直闪，它想眨眼的小太阳......”

当我们内心更加平和安定的时候，再去回想爸爸一生的样子，他那由内而外的自然垂成，他那从来都平静安逸的神态，他那不争不抢的老好人理念，他那总是成全别人的礼贤之举，却是特别难得的智者思维。

60岁的女儿，给90岁的老爸，点赞！钦佩老爸的生存哲学！钦佩这个老神仙！

爸爸的女儿，终于慢慢活成了爸爸的样子。

（北风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