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连辈情长水长流

夏 至

年过完了。正月初十吃过午饭，儿子和儿媳就要开车返回自己的小家。

车轮向前滚了一圈后又停了下来，儿子从驾驶位钻出车门扑向老伴，将她紧紧地拥抱着，喃喃道：“妈，你和老爸要注意身体哈，心脏不好要记得按时吃药，你们身体好好的我们才放心呢。我们走了”。能感觉到儿子说话时鼻子抽了几下。儿媳也从另一个车门出来，隔着车身向我们挥手：“爸妈再见，天气暖和了到上海来玩，我陪你们”。

再怎么依依不舍，孩子都是要离开父母的，他们有自己的生活。

“走吧走吧，路上慢点注意安全”。儿子的车缓缓地出了小区，转弯进大路后加速向东南方向驶去。儿媳还在不停地挥手，直到车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车看不到了，我还在路边发愣，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老伴唉了一声：“跑这么远想见一面都不容易，要不是过春节还见不着哦”。我觉得很不错了，这个春节陪了我俩十多天，真是难得。

除夕的头一天，儿子的车很晚才到家。在门口放下行李箱，进门就是一个熊抱：“爸、妈，我们回来了”。

屈指算来，已经有五年儿子和儿媳没回家过年了，不是要加班就是要值班。可以理解，工作为重嘛。

去年国庆节期间，老伴就在念叨不知道儿子春节能不能回来。虽然经常通电话或视频聊天，还是很想他们哦。

小区的结香花打苞了。我和老伴经常散步的路边，结香花不少，被人打了许多结，说是能心想事成。去年末一次散步，我也在结香花枝条上栓了个结，默念着儿子春节能回来。不几天，儿子来电话说要回家过年。为了春节能回家，他和儿媳都积了许多加班，可以在家多玩几天呢。老伴高兴得不得了，离春节还有一个多月，就开始“打腹稿”，想到什么还拿个小本本记上，都是与儿子回家过年有关的事，说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进入腊月，我和老伴就开始“工作”了。先是打扫卫生，所有的房间，门窗玻璃和灯都不留一尘。儿子的房间，有两年没住过人了，提前半个月通上暖气除湿，让他们住着更舒适，等他们回来的头天再换上新洗的卧具。

小年未到，冰箱的容积一天天缩小直至密不透风，全是儿子儿媳喜欢的东西。儿子喜欢吃肉，买了好些。儿媳喜欢吃的水果也买了个管够。贴窗花糊对联挂灯笼，鲜花亦不可缺。过年有鲜花才喜庆，迎春嘛就应该生机勃勃，再说儿媳也喜欢花。最好是蝴蝶兰，漂亮又有意义，福气叠加好运绵延嘛，欢迎“蝴蝶”飞回来。

前年春天，我俩去上海看儿子，进门就见到了窗明几净的客厅里，一只硕大的花瓶插满了向日葵和康乃馨，儿媳说是专门为迎接爸妈买的呢，好有仪式感。

在老伴的计划中，要带他们去大棚里摘草莓。红的白的草莓大又甜，自己去摘更有意思，又好玩又新鲜。还要带他们去水乡看灯展，吃小吃，赏夜景呢。没想到的是在水乡意外观赏了打铁花，大家都说是第一次，儿子儿媳说好震撼好漂亮。不过，那是后话了。

菜苔应该有了吧？儿子从小就爱吃，但是现在在上海吃不到。等他们回来后就去村子里买现摘的，超市和菜场不一定有，有也不如现摘的新鲜。要那种粗壮的只有一拃长的顶着花苞的，带着露珠的菜苔不能用刀割，要一折就叭的一声脆响……这是件大事，老伴应该记进了小本本。

儿子儿媳坐下喝了口热水，兴致勃勃地说起了回家之路的精彩：高速路堵车走国道，再堵走省道县道又绕上高速路。时间合适的机票和火车票都不好买，干脆开车回家，从上海到贵阳，加上绕路有两千多公里！

终于到家了，明天就可以吃到妈妈做的饭啰。紧赶慢赶回家过年，为的就是团圆，和吃到妈妈做的饭菜呀。妈妈的味道，永远是世上最美的。

他俩越说越兴奋，天都快亮了。

回来就好，我对儿子说。当年父亲对我也是这四个字。

一九八〇年春节，我当兵六年后第一次探亲。那是对越自卫还击战后的第一个春节，我从边疆回到家，看见父亲在客厅里挂了幅大地图，红蓝笔在中越边境画了很多圈圈点点和线条箭头。母亲说，他们天天听收音机看报纸，中国军队打到了那里，父亲就画到那里，还标注了几月几号。他们不知道儿子在那里，但是知道在这些线条中。

看着地图，我流泪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啊！千百年来，谁家父母对儿女，不是“意恐迟迟归”？

看着儿子的车远去，想起了他昨天在我的车里装的一瓶香薰。他说妈妈喜欢种花，尤其桅子和茉莉。他和媳妇在众多的香芬中，特地选了这种妈妈喜欢的香味。说这香芬前调是桅子花香，后调像茉莉花，他们车上放的也是这种香薰。我嗅了嗅，还真是。

儿子组装得很认真，就像小时候组装变形金刚一样的专注。香薰瓶里先倒进半瓶香芬，插上汲棒。觉得有点空会摇晃，拿出一根折成两截，再插进瓶口摇了摇，不晃了。然后顺着汲棒倒香芬直至瓶满。接着盖上盖子，撕掉塑料膜露出透气孔，嗅一下说可以了，就将香薰瓶卡在左侧出风口上。老伴坐进车说这香味好熟悉，是儿子他俩的味道。

还剩有很多香芬，儿子让我半年后再加，指了指香薰瓶，说也可以滴在家里的干花上，油质的能香很长时间。儿子真是有心，他不仅记得妈妈的味道，还要把自己的味道留给爸妈。

路边的结香花盛开着，枝条上被人打了好多结。每当想念儿子的时候，我们也会去打个结，遥祝儿子儿媳平安健康。

现代社会，汽车火车飞机缩短了物理距离，电话视频群聊滋养着亲情友情。然而，这些都替代不了回家过年的意义。千山万壑，也难以阻挡人们对家的向往，这是永恒的情感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