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 园

品江和

<p class="ql-block">  姆妈家老屋有座后院,后院是我童年的 “乐园”。</p><p class="ql-block"> 后院长约30米,宽20余米。东边是李家米铺的老式阧墙二层楼房,一溜六、七个木板窗户,离地面三、四米高;南方有个院门,与荆州古城墙紧紧相连,打开门就是城墙的斜坡,上面遮天敝日的长满了各种参天大树,树上缠满了扯不断的藤蔓;后院门平时总锁着,鈅匙攥在父亲手里,说是上城墙有危险,老吓唬我:“灌木丛中有毒蛇、狐狸、黄鼠狼; 城墙太高,不小心就会摔下去……”西面有一排高高的院墙,墙外是一条宽仅五尺的窄狭小巷,把南门大街与城墙连在一起;靠北是后厅和两间后厢房的墙,有两扇我当时推不动的高大厚重的门,把前屋、中厅与后院严格分隔开。</p> <p class="ql-block">  后院东北角有一口深二、三丈的古老水井,花岗石的井口布满了被绳索勒得深浅不一的光滑勒痕,井台四周长满了厚薄不一的青苔。紧靠井边是一间20多平方米的木架子板壁厨房。西南角最远处是间茅司(卫生间),不分男女,有两个门进出。西北角有鸡窝鸭舍,周边还用细竹竿和宽蔑片搭成人把高的架子编成篱笆式网,既给禽们一点小小天地,又限制禽们的自由。院子中央有一口杂石砌成的荷花池,八米见方,水中堆垒了假山,布满了水草,还有一些形态各异的金鱼在游荡。</p> <p class="ql-block">  春暖花开的季节,沿墙一转上下,长得茂盛兴旺的迎春,掩盖了岁月的印痕,层层叠叠如大漠绿洲沙海,把几面墙装饰得金灿灿一片鲜黄。每到此时,我就喜欢蹲在池边或骑上墙头,看蜂飞蝶舞,听虫鸣鸟唱,观树影游鱼,想稀奇怪事…… </p><p class="ql-block"> 转眼之间,毛桃子、桑枣子就压满了枝头,顽童们吃得满口是毛,一张乌嘴,照样争先恐后往树上爬。疯够了,吃足了,玩累了。临了,还忘不了采一把刚刚冒出头,绿中带紫,紫中透亮的椿树嫩芽尖,要姆妈炒一碗香喷喷的“香椿煎鸡蛋”。</p> <p class="ql-block">  春夏之交时,我最喜欢去井台提水。</p><p class="ql-block"> 放学回家书包一放,就违背姆妈的意愿,提起拴着长长棕绳的木桶去井台打水,因为去井台很危险。喜欢打水并不说明我勤快,更不说明我懂事,姆妈却能洞察我的小心眼。走到井台边,慢慢把棕绳往井里放,待木桶落水了,就尽量放长棕绳,让后用眼睛四处搜寻,一手抓住棕绳,一手伸向猎物,往往一桶水要打很长时间,直到物欲满足了,才提起水向姆妈交差。有时不小心,手一松,绳子和桶全落到井里,还要姆妈另找勾子来费心劳力打捞。</p><p class="ql-block"> 姆妈从不揭穿我的鬼把戏,直到我结婚生女以后,姆妈对儿媳妇说:“井台边有一棵几十年的樱桃树。俗话说:樱桃好吃树难栽。年年春末夏初时,鲜红的樱桃结得满满当当,吃在口中甜丝丝里微微带酸。每次冬儿要去打水,都是冲着樱桃去的。看他那馋相,只好让他在前面去,我偷偷在后面跟着,站在后厢房的窗户里,看他伸手摘一颗 扔到嘴里,又摘一颗扔到嘴里的样子,做姆妈的心里舒爽极了。</p> <p class="ql-block">  伏天,吃过晚饭,太阳还没落下院墙,我们就把院子打扫干净, 洒上凉水,摆上竹床、躺椅、木板桌,静静地等候忙碌了一天的大人们给我们讲故事。</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都喜欢听狐妖树精鬼怪神仙的故事,不象现在的孩子可以看到全世界的动画片。每每听到入迷之处,又想听又怕听,遇到特别紧张的地方,小脑袋一边往姆妈怀里钻,一边还张大耳朵认真听,生怕漏掉了一点精彩。</p> <p class="ql-block">  月亮悄悄从邻居李家屋顶上带着笑容,关注满院乘凉的人们时,父亲起身,从深深的井中拉起一个布口袋,捞出一个西瓜,放在桌子上,用大菜刀对着中间一劈两半,凉气、香气、甜气就噗的一下散发开去,令一班孩子们馋涎欲滴。父亲再用刀切成小瓣,迫不及待的我们各抢一块在手中,美滋滋咬上一口,从嘴里进入咽喉,经过食管,下到胃肠,比现在吃凉食冰激凌,喝冷饮酸梅汤,不知要冰凉爽滑舒服多少倍,且无遭遇工业污染之害。</p> <p class="ql-block">  当院子里铺满黄叶的时候,我的心情也随着暗淡下来。</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院子里的树,大多属“蒲柳之姿,望秋先零”的自然物种。人们都习惯于苦中求乐,无论什么年代,什么条件也能寻得乐趣,特别是孩童?</p><p class="ql-block"> 于是,三、五同伴一起,去茅司边上的砖头堆里捉蛐蛐,到院墙常年不见太阳,生满青苔的东墙根下挖蚯蚓,在老树根畔松软的泥土里翻鼻涕虫。再用收获的蛐蛐、蚯蚓、鼻涕虫逗鸡喂鸭,还时时心血来潮,花样翻新,赶得鸡鸭到处乱窜。一班小儿男一边赶、一边追、一边看着惊惶不定的鸡们鸭们,个个拍掌欢呼,哈哈大笑。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枯枝上的小鸟箭一般射向远方。</p> <p class="ql-block">  从北方夹冰裹雪滚滚而来的寒风,一到长江岸边就徘徊不前。那时农历节令四季分明,长江中游地区从无不下雪的冬天,不象现在不断的有暖冬,一搞几年看不到雪花漫天飞舞的自然美景。</p><p class="ql-block"> 一场大雪过后,后院就成了儿童的最爱。每次雪后的清晨,一看见满眼皆白,把院落旮旮旯旯的污秽全部掩埋,真像曹雪芹先生描写的“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纤尘不染,四望无痕的雪地尤如一张巨型白纸,我在上面踩脚印、扑人形、画雪画、堆雪人、打雪仗、推雪板是常事,常常玩得手脸通红,全身冒汗,不是姆妈拼命喊,是不会回屋的。</p><p class="ql-block"> 有时玩累了,姆妈就把我推到灶门口,塞给我一个冰冻了的胡萝卜,拿在手里冰凉冰凉,吃在口里清甜清甜,儿时传唱的儿歌“脚热乎手热乎,姆妈让我吃胡萝卜;脚拗人手拗人(荆州方言,比喻手脚冷的不听使唤),姆妈叫我守灶门”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p> <p class="ql-block">  我们几个玩伴有时看见在雪地里觅食的鸟,也会找来一个竹蔑编的大筛子,在院子中间扫开一块空地,用一根短木棍顶起大筛子的一个边,找来一些豆粒或剩饭,撒在筛子底下,将细麻绳系在短木棍中间,牵到进院的后屋门口,一群顽童就你推我揉地躲在门后,偷窥一步三回头,即将为寻食而丢掉生命的鸟雀们,挡不住诱惑慢慢进入陷阱。结果往往是心急的小伙伴吓跑了小鸟,收获甚微。</p><p class="ql-block"> 儿时的游戏在姆妈的引导下,给我留下了终身的惊醒: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千万千万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p> <p class="ql-block">  公私合营后,为了生活,后院在孩子们的痛哭声中被大人们联手毁掉:拔掉迎春,砍到果树,填平池塘,拆了厨房。在院子里垒砌了猪圈馿舍马棚,老母猪生下小猪或养或卖,馿马用来拉板车搞搬运,剩下的空地种起了红薯、花生、和蔬菜。我的乐园变作了谋生的场所,美好的记忆逐渐被生活的艰难所蚕食和替代。</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我正上小学三年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