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正月十六的晨光里,我与老伴拖着行李箱走进梧州南站。</p> 站台上多是白发如雪的旅人,彼此相视而笑——果然都是深谙错峰出行之道的银发族。 <p class="ql-block">当列车驶入佛山站台时,站名旁的陶瓷浮雕墙已悄然预告着这座城市的底色。</p> <p class="ql-block">很久以前在祖庙仰望过的琉璃陶塑脊饰,此刻忽如灵光闪现,催促着我们踏上了寻访陶源之路。</p> 公交车七拐八弯驶入石湾镇,路旁渐次出现造型各异的陶艺工作室。 南风古灶景区门前,三米高的陶制门神正瞪视着来客,蓝釉剥落处露出赭色胎骨,倒比簇新的工艺品更显生动。 转过照壁,两座依坡而筑的龙窑赫然入目:南风灶蜿蜒三十七米,如卧龙盘踞;高灶虽略短些,窑身却更显浑圆。 一游人指着窑顶的茅草棚笑道:"都说像皮皮虾,可这'虾'肚子里烧过五百年窑火呢!" 窑口处立着正德年间的奠基石,青苔斑驳的砖缝里还嵌着明清时期的碎瓷片。 沿着龙窑背部的台阶拾级而上。 清代"大盆行"商号的刻字在青石板时隐时现。 最高处的观火台视野开阔,但见窑顶每隔三米便开着葫芦形投柴孔。 想象着往昔窑工在此挥汗如雨的场景。 忽听得下方传来"噼啪"脆响——竟是当代陶工正在装窑,素胎与匣钵碰撞出跨越时空的乐章。 古窑周边的清代民居群经整饬后,成了陶艺市集。 我们踱进挂着"林家厅"匾额的老宅,天井里支着拉坯机的师傅头也不抬:"阿叔随便睇,歪嘴茶壶八折咯。” 果然见博古架上摆着不少"瑕疵品":釉色流淌过界的梅瓶、窑变出人面纹的茶盏。 最妙的当属那只塌了半边身子的陶人,倒像是刚打过架的顽童。 与店主老陈攀谈方知,这些竟是时下最时髦的"柴烧孤品"。 他拈起个口沿缺角的茶碗:"旧时这样的早砸了,如今反而要故意做出'火痕'。 "说着指向墙角堆着的松木柴,"这窑每月初八开火,烧足三十小时,落灰全凭天意。" 老伴打趣道:"这不就是陶瓷界的开盲盒?"满屋顿时笑作一团。 在南风古灶小山岗的最高点有座古云亭名叫“云涌”,是纪念祖师爷张云涌为窑定方位、开灶口而建的。夏天可以坐在那里乘凉。 在古窑沙盘前驻足良久,那些标注着"预热区""高温区"的模型,忽然让我想起《天工开物》里"一窑之中,火候各异"的记载。 古人追求的是"千窑一宝"的完美,今人却崇尚"千器千面"的个性。 这倒与展厅里陈列的明代鱼形哨与当代解构主义陶塑形成了奇妙呼应。 行至高灶背后的榕荫茶寮,树根早已与古窑砖墙纠缠共生。 捧着柴烧杯啜饮云雾茶,忽见窑顶烟囱上模糊的"大跃进"标语,与树下直播卖陶器的小年轻同框,竟有种蒙太奇般的荒诞诗意。 <p class="ql-block">老伴指着树冠间跳跃的麻雀:"它们祖上怕是见过烧龙窑的盛景呢。"</p> <p class="ql-block">据说装窑仪式,祭台上供着金猪与禾穗,陶工们吟唱着古老的《烧窑歌》。</p> 火光腾起时,我们得知的数据令人心惊:全国现存仍在使用的古龙窑不足十座,而南风古灶旅游区每年接待的陶艺研学团就有两百余批。 看着孩子们在陶坊里嬉笑着捏泥巴,忽然明白那些"歪瓜裂枣"的柴烧器何尝不是新的火种。 ——当传统不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当古迹能孕育出当代的生机,这才是最动人的文化传承。 临别时回望古窑,茅草檐角染着金边,宛如巨龙抖落的鳞片。 旅游手册上说这里每块砖都浸透了五十代窑工的汗水, 而此刻我更愿相信,那袅袅升腾的不仅是青烟,更是一个古老行业在新时代的呼吸。 <p class="ql-block">106 粤40【错峰游陶都:与老伴探访南风古灶手记】(20250216)</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