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狂人

哈哈镜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今天,我终于敢站起来了!我,一个乡下少年,被命运踩在脚下的蝼蚁,终于敢抬起头,对着这吃人的世界大声呐喊了!</p><p class="ql-block">十年前,我十三岁。那年金秋,川西平原的稻田一片金黄,稻穗沉甸甸地低垂着,像是在嘲笑我的命运。我站在家门口,望着那片稻田,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秋风从田野间吹过,带着稻谷的香气,却也带着一丝凉意。我害怕去学校报名,害怕那办公桌后戴着眼镜的老师,他的眼镜片厚得像两块冰,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却能感受到那冰冷的审视。我更害怕那些围绕在老师周围的同学们,他们的眼神里满是轻蔑和嘲讽。</p><p class="ql-block">“你又是地主家的孩子,来报名干啥?”一个同学指着我,脸上满是不屑。</p><p class="ql-block">“就是,地主崽子还想上学,做梦吧!”另一个同学附和着,周围传来一阵哄笑。</p><p class="ql-block">我低下头,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敢说。</p><p class="ql-block">我的父辈是“地主”,这个罪名像一把利刃,刺进了我幼小的心灵。我清楚地记得,父亲二十三岁那年,正要从建筑学院毕业,却被一纸命令赶回了乡下。那天,父亲站在家门口,望着远方的山峦,眼神里满是迷茫和无奈。他没有哭,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了那间破旧的土坯房。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提起过自己的梦想。</p><p class="ql-block">“爸,你为啥不反抗?”我曾问过父亲。</p><p class="ql-block">父亲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孩子,命运不是靠反抗就能改变的。”</p><p class="ql-block">我七岁入学,成绩总是第一。可那些贫下中农的子女却对我又打又骂,他们骂我是“地主崽子”。我忍着,忍着,可心中的愤怒却像火山一样,随时都要爆发。有一次,我被几个大孩子围在墙角,他们抢走了我的书包,把我的书撕得粉碎。</p><p class="ql-block">“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我终于忍不住大喊。</p><p class="ql-block">“就凭你是地主崽子!”他们哈哈大笑,扬长而去。</p><p class="ql-block">我站在那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流下来。我咬着嘴唇,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看看,我不是你们眼中的“地主崽子”。</p><p class="ql-block">我的弟弟出生那年,正是寒冬腊月,北风呼啸,雪花纷飞。父母为了让他摆脱这“地主”的命运,竟把他和一个贫农的女儿换了。那天晚上,母亲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她低声对我说:“儿呀,弟弟以后就是贫农了,他的命就该好些。”</p><p class="ql-block">“妈,弟弟会知道真相吗?”我问。</p><p class="ql-block">母亲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无奈:“别问了,孩子,这是命。”</p><p class="ql-block">我看着母亲憔悴的脸,心里一阵酸楚。可我却不敢问,也不敢哭。</p><p class="ql-block">每年报名的日子,我都像是受审的罪犯,害怕老师问起我的家庭出身。可那年,老师居然说,家庭出身那一栏可以不填了。那一刻,我心中的希望又重新燃了起来。我对着那金黄的稻田,对着那清冷的月光,大声喊道:“我会上高中,上大学,然后做作家的!”</p><p class="ql-block">“别做痴梦了,孩子。”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里满是忧愁。</p><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我从小就有一个当作家的梦。我迷恋小说,四处借那些没头没尾的旧小说。在那枯燥乏味的家务劳动之后,我读着这些小说,仿佛遁入了一个美好的世界。后来,小说借不到了,我便每晚提着油灯,到稻田里捉鳝鱼,卖了钱去买书。那油灯的光昏黄而微弱,照在稻田里,像是一盏小小的星星。我蹲在田埂上,手里的竹篓里装着几条滑溜溜的鳝鱼。有一次,我误把一条蛇当成了鳝鱼,吓得魂飞魄散。可我还是坚持着,直到攒够了钱,买了《闪闪的红星》和《大刀记》。我还读了《封神演义》,那书的封面已经破旧不堪,可里面的仙界神魔却让我本就丰富的幻想更加绚烂;我还读了《蚀》,书页上满是褶皱,可里面的章秋柳,她的勇气和个性,让我敬佩不已。</p><p class="ql-block">“你读这些书有啥用?还不是地主崽子!”一个同学嘲笑我。</p><p class="ql-block">“至少,这些书让我知道,我不是一辈子都该被人踩在脚下。”我反驳道。</p><p class="ql-block">也许是因为这些书,我有了不服输的倔气。我凭借着考试成绩,进了县城的高中,又进了省城的大学中文系。毕业后,我进了一个小报当记者。可这又算什么?我写的那些通讯、报道,那些在杂志上发表的报告文学,那些引起争鸣的理论文章,和我少年时的梦相比,又算得了什么?</p><p class="ql-block">那天,我坐在报社的办公室里,窗外的阳光照在桌子上,却照不进我心里。窗外的梧桐树叶已经泛黄,秋风一阵阵地吹过,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我看着自己写的文章,那些文字像是在嘲笑我,说:“这就是你的梦想?”我突然觉得一阵无力,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p><p class="ql-block">“你写的东西,能改变什么?”同事小李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p><p class="ql-block">“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放弃。”我抬起头,眼神里满是迷茫。</p><p class="ql-block">三</p><p class="ql-block">我从一个乡下少年,奋斗到今天这一步,本该满足了。可我却还是有那么多的不满和牢骚。我慨叹薪金的微薄,却不愿弃笔从商挣大钱;我慷慨激昂地指斥国民的奴性劣根性,却又低头哈腰对当权者拍马屁;我鼓吹民主平等,却看到有些人是主人,有些人是奴隶。我希望能到更大的天地去施展才能,却不敢碰这现存的不合理的人事制度分毫,只能抱着铁饭碗骂铁饭碗。</p><p class="ql-block">那天,我在街上走着,看到一个乞丐跪在地上,面前放着一个破碗。他的眼神空洞而麻木,像是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我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钱,放在他的碗里。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满是迷茫。</p><p class="ql-block">“你为啥不站起来?”我问他。</p><p class="ql-block">他摇了摇头,低声说:“习惯了,站不起来了。”</p><p class="ql-block">我突然觉得,我和他有什么区别呢?我们都是被命运踩在脚下的蝼蚁,都在为了生存而挣扎。</p><p class="ql-block">初冬的寒风已经吹起,街边的梧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几片枯叶在风中瑟瑟发抖。我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我,一个乡下少年,一个被命运踩在脚下的蝼蚁,终于敢站起来了!我对着这吃人的世界,大声呐喊:“我要打破这吃人的世界!我要让我的梦想成为现实!”</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