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有俗语、也是故事,“花麦【hùamá】田里打死人【dàláyín】”,说的就是老爹在“花麦”(即荞麦)地里教训进城读了几句书就忘了根本的儿子。说明那个年代,乡村的“花麦”是最常见的作物。20多年前,我在偏僻的乡村还见过山脚下的旱地上正开着一面白花的“花麦”。而我试探性地提着一袋网购来的“荞麦面”送回老家给父母时,老娘有些惊喜,却说没想到还有“花麦粉”?30多年没种了!言下之意,这袋“荞麦面”勾起了老娘的记忆。老娘有些怯生生似的、自言自语似的问,这有好几斤呢,怎么弄(来吃)?我笑了,说当糯米粉一样,可以和蒸熟的南瓜煎“南瓜饼”,也可以直接烤花麦饼哩,可以给这两个小的(两个小侄子)炒米果当零食吃,暖胃。老娘突然记起了往事,说她哥最喜欢吃。说花麦籽磨烂,筛出皮(花麦壳),和成稀泥一样,用筷子一坨一坨撬到滚水锅里,一点也不糊,一下子就熟了,一个个拳老箍崽哩样(即小拳头样),吃起来“究印”(即筋道)。说她哥隔不了几天,又叫要“磨花麦籽”(即这样做荞麦面疙瘩吃)。<br> <br> 故乡的主食是稻米,传统是一日三餐离不开米饭。如今也有相当部分的乡村人家,早餐吃的不再是米饭,而是面条,或直接购买馒头包子。估计是源于乡村老人孩子多,不用如过去那般下苦力活;再一个如今面条随时可以买得到,还每天有卖馒头包子的叫卖到了家门口。而过去,一是面条不是随便可以买到的;二是吃饭才抵得饥饿,好干农活。那个什么都计划的年代,乡村百姓几乎难以买到公家的面(即加工好了的一匝匝面条),有的也是公社或大队的小作坊“扯的面”(乡村百姓把面粉到面条的过程叫“扯【cà】面”)。那时的面可能太纯净,也可能太粗劣,共同的特征是火候难掌握,一不小心就糊了,出锅没有及时吃了也会糊掉,一旦糊了很难入口。而如今的面条,似乎专为厨艺不高的新人准备的,不用操心火候难掌握煮糊了。或有人问“为什么呢”?<br> 那个难得有面(乡村百姓叫面条简称“面”)的年代,花麦却常有。一般是靠后山的田,割完早稻后缺水翻秋(即栽插晚稻),乘着田里还有些湿翻耕做畦,撒下花麦籽,连草木灰都没有,这花麦照样长得好。只需偶有一场雨下来,连病虫害也没有,坐等在霜降前后收就是。产量不高,却是老少皆宜的杂粮,是弥补口粮(稻米)不足的最佳替代品,至少比吃饱了打臭屁的薯好得多!所以,在贫弱的乡村,尤其在杂交水稻普及之前的乡村,因为产量低、因为年景不好,口粮(主食稻米)不足是十有八九,估计没有谁活过60岁还没有吃过“花麦饼哩”(即以花麦籽替代稻米)!如果有,那就只能是方圆八九十里难得有一户的、响当当的地主家。可想而知,活过60岁能不吃“花麦饼哩”(当然不是为了调节口味当零嘴吃)是旧时乡村百姓的最大心愿。<br> <br> 如今政府为民着想,一厢情愿地确保最贫困的乡村百姓“两不愁三保障”。就像陈世美之后依旧有层出不穷的陈世美,何况后来的陈世美不可能还会遇上黑脸的包公而命丧虎头铡。政府再如何保障,乡村还是有贫困与不贫困的老人,守着病痛的折磨,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假如有错,那就错在他们含辛茹苦地养育了子女健康的肌体,没有抚育子女健康的灵魂。乡村时不时有唉声叹气的“时闻”(即口口相传的奇闻异事),说哪个老妪到吃饭时候冇得门进,因为儿媳锁了门外出了;传谁家老两口在摇摇欲坠的老屋里苟延残喘,而几个崽都是三四层楼;...某个听时闻的人可能见多识广,尤其这样崽女冇良心的时闻更是见怪不怪;还可能对讲时闻的人有不认同的地方,不等听时闻的大家唏嘘感叹,旁观者没所谓地先“感言”:60岁【lìosèyì】没【lén】吃【qīa】过花麦【hùamá】饼【bí安】哩?这样的事冇哪个管得了!<br> “感言”这乡村俗语“60岁【lìosèyì】没【lén】吃【qīa】过花麦【hùamá】饼【bí安】哩”,表明的是观点:崽女如此冇良心不赡养娘爹(乡村百姓习惯统称父母为娘爹),哪个是听得少哩、还是见得少哩?就好像一个人活到60岁了,不可能没吃过“花麦【hùamá】饼【bí安】哩”!这样的时闻还是不要看稀奇,说不定就会到自己头上来的那一天,也是一个人活在世上要“吃【qīa】花麦【hùamá】饼【bí安】哩”一样正常。<br> 如果是有人对正常的事情表出现大惊小怪的样子而刨根问底,也可能会被笑骂是“60岁【lìosèyì】没【lén】吃【qīa】过花麦【hùamá】饼【bí安】哩”。意思是你年纪不小、经历也不少,这样简单明了又常见的东西你怎么就不懂或没见识?<br> “吃【qīa】花麦【hùamá】饼【bí安】哩”,即以杂粮荞麦面弥补口粮不足,这习俗或时代应该是一去不复返了。不知老娘怎么弄这袋荞麦面?是和成稀泥状贴在锅底烤成饼吃、还是追忆她哥喜欢的那样煮面疙瘩吃?老娘的哥,也就是我大舅,多前就过世了,就安葬在房子后面不远的山坡上。总不至于勾起穷愁悲苦的往事而吃得没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