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虹/近看城楼

会理霁虹

<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22px;">近 看 城 楼</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b>霁 虹</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总是不经意地就走到了他的脚下。</p><p class="ql-block"> 他总是以居高临下的姿式俯视着你。</p><p class="ql-block"> 近看城楼,这连城台和楼阁仅几十米高的建筑,竟高与天齐。</p><p class="ql-block"> 长空深蓝似海,风则在几百年的时空里飞旋,以至于吹乱了你的头发。一个城市的重量都凝固在这里,甚至曾经的一个王朝的安宁都凝结在这里,你就觉得他沉重,沉重得深沉,沉重得悲凉,沉重得庄严。</p><p class="ql-block"> 一个城要是没有了城楼,那他顶多是一个闹市,但他不是城。</p><p class="ql-block"> 近看城楼,我常告诫自己,不要仰望得太久了,太久的仰望,会让心因承受不了重压而狂跳。</p><p class="ql-block"> 当你离开街道,顺着石头铺设的梯步,往上攀爬,步子会无比沉重,曾经,有多少人,从这里登上去,却从垛口边中箭中弹往城外摔落;又曾经,有多少人,从这里登上去,却被抬着下楼。仿佛一件件精美的瓷器,被呵护着送上去,最终剩下一地碎片。那些攀登上去的强壮的青年,他们的生命是一盏盏明亮的灯,却被腥风箭雨无情扑灭。</p><p class="ql-block"> 当你站在城楼上,往古的岁月,仿如云块纷纷跌落。像石头一样跌落的云块,砸疼你痛感强烈的心。你禁不住要拍一拍城台,历史的回音沉郁而渺远;你禁不住长啸一声,世界却空旷得没有一点回音。你仰头一望呵,身前是无限壮美的江山,身后的街道上是熙来攘往的人群。身后是多么诱人的世俗生活,多么美好,多么温馨。向外一望,往古岁月,苍茫旷野,滚滚来风,压城黑云;遥远处苍鹰斜飞,古树成排而悲抑。你就回到了六百年前了,仿佛有马蹄声自远处飞驰而来,也许是朝廷的文书将至,等待你的是喜是悲?久守城垣的将军,已偿透了无数的悲苦和人事的纷纭争斗 ;也许那马蹄声是敌军来犯的信息!来吧,将军的生命要么在沙场上闪光,要么在沙场上熄灭。站在城楼上,你豪气如云,可是,当你伸手准备拔刀挥舞时,腰间什么也没有,原来,自己已经站在了二十一世纪,自己仅仅是一介登楼的游客。你不禁涕泗交流,为古人大放悲声。</p><p class="ql-block"> 我常不经意地走近的城楼,是四川最南端会理古城的北门城楼。</p><p class="ql-block"> 据《会理州志》载:“元以前有黄土城。明洪武十五年,因土城立守御所,以随征官军守之。”元以前,会理城是以黄土夯成,看来并不牢固,明朝打下会理后,与会川府并行,在此设立了隶属于建昌卫的军事管理机构会川守御千户所。明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被授予建昌卫指挥使的元朝降将月鲁贴木尔拥兵作乱,他据有西昌,并摔兵攻占会理,一场攻守争战下来,黄土城被夷平。朝庭命凉国公蓝玉、越嶲侯俞通渊率领大军平叛,讨平叛乱后,升会川守御所为会川卫,并于洪武三十年修筑卫城。“洪武三十一年,指挥李毅等砌以砖石,城墙高二十丈三尺,长九百五十丈五厘三分,阔一丈二尺,垛口一千五百一十四个,城铺三十座,池阔(护城河)三丈,深八尺,长一千二百九十丈。设四门,惟北门建楼,以司更鼓。”会理当时称会川,由守御所升格为卫,城池格局大不一样,比之过去土城要广大得多,而城墙在夯土的基础上被包砌以砖石,相应地牢固得多了。四座城门,惟有北门建了城楼,另外三座城门楼,直到明末崇祯年间才建成。</p><p class="ql-block"> 走近这座城楼,你就走近全中国所有的城楼了。</p><p class="ql-block"> 明代遗留下来的城楼,建筑样式都是相同的,仅是按所在城池的建制高低,仅是格局、规模上有所区别而已。无论是天下第一关楼、嘉峪关城楼还是北京的前门楼,她们都如出一辙。其实,她们都是一个爹妈生的,这个爹就是大明皇帝,这个妈就是大明朝廷。从长城的老龙嘴到长城的许多段落,再到全国各地的关口要隘、府治州县,明朝廷都出动人力,打上厚厚的城墙。城池产生了,城楼自然也就伴生出来。朱姓皇帝想江山一统,万年姓朱,不允许外族和别人夺取帝位,因此就想出了修建城墙城楼这么一个能够安慰自己也能够安定人心的办法。</p><p class="ql-block"> 当地的官员,在建楼时也没有忘记向皇帝表忠心,你看,会理北门面向城外巻洞上方匾额题曰“望帝”,表明当地官民,北向帝都,忠于皇帝。面向城内的匾额题曰“永固北辰”。北辰即北极星。《论语.为政》“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后来也称皇帝的寝宫为辰宫。城楼匾额题曰“拱极楼”。“永固北辰”和“拱极楼”,大致意思相同,都表达的是拱卫皇权,忠于朝廷。</p><p class="ql-block"> 这些城墙和城楼的产生,真能阻挡外敌的入侵吗!</p><p class="ql-block"> 固若金汤的山海关没有阻挡住大清的铁骑和坚强意志;中原的各个城池也没有阻挡住李自成、张献忠起义军的攻略。腐败衰弱的明王朝,在先期的起义军和后期清军的扫荡下,土崩瓦解,如残叶飘落。会理城也一样,改朝换代时,城池完好无损,垛口上很快插上了大清的龙旗。</p><p class="ql-block"> 坚固的会理城,在清咸丰十年(1860),曾遭受一场兵燹。清咸丰六年(1856),云南大理回民杜文秀发动了震动朝野的回民起义,起义军以大理为中心,迅速占领了云南大部地区。咸丰十年(1860)旧历三月,杜文秀派部将桂吉富、李彦清渡过金沙江攻入会理城。</p><p class="ql-block"> 义军之所以攻进会理城,纯粹是时任知州黄家声无能造成的。早在义军渡江之前几个月,各种消息就已传到了全理,已经造成了百姓的恐慌,城中绅耆多次到州衙面请调集兵练沿江设防。黄家声对绅耆们的陈请不当回事,并告诫大家“诸公幸勿听信谣言,自相惊扰”。风声越来越紧,黄家声仍充耳不闻,直到春节过后,已到正月下旬,回民军便衣侦探由刀思渡渡江,潜伏在城乡各地活动,他还沉浸在太平安乐的梦境中。</p><p class="ql-block"> 咸丰十年二月初,黄家声一天三次接到地方团练的告急文书,称义军在江南岸调集船只准备渡江,请求火急调兵设防。同时,宁远府知府也发来了谕示,严饬派兵防堵。黄家声始惊恐万状,急忙发出几道指令,饬令参将调集兵练,分赴沿江督防,但他仅作了安排,并未督促落实。二月下旬,回民军主将桂吉富、副将李彦清率领三千人到达滇北元谋、姚州、大姚、苴却(今永仁),集中南岸船只,在一个黑夜里迅速渡过金沙江。义军一路突破守军防线,于三月初攻到了会理州城脚下。黄家声下令关闭城门,令参将率兵死守,城中男丁也自愿登上城墙,参与守城。义军在攻城前,其实已做了大量工作,早就派出便衣潜入会理城,在当地百姓中散布起义大军将要攻入会理的消息,并宣扬义军拥有洋枪洋炮,攻无不克,对不附从的军民一律杀无赦。在城中制造混乱,瓦解守城的力量。</p><p class="ql-block"> 三月中旬的一个夜晚,义军副将李彦清在与城内潜伏人员取得联系后,在城东郊以洋炮对准会理城标志建筑钟鼓楼持续炮轰。当夜三更后,义军大举攻城,潜伏便衣会同城内撒家巷回民俱为内应。义军佯攻南门,内应人员以楼梯放置西北城墙下,接应义军登城,义军登城后,迅速攻占西门,继而攻占南门,随后全部攻入城内。义军攻打州衙时,潜伏便衣乘机在城隍庙、钟鼓楼放火。造成抵抗军民的恐慌,百姓纷纷逃散,参将见大势已去,急忙收罗残兵携眷突出东门、北门,溃退至摩挲营,收容残兵败将,等待援军。</p><p class="ql-block"> 黄家声自知会理城难守,在义军对城池尚未形成包围时,即命家眷出城逃命。他自己守在州衙,城破之时,方欲收拾印绶出走,眼见义军已攻进衙门,身边竟只剩下一名跟班,他和随从赶忙跑入后院,准备翻院墙逃走。他刚爬上墙头,却因惊恐站立不稳,一头跌入墙外的望天茅坑,溺死在坑内,身后的随从却被赶上来的义军杀死。</p><p class="ql-block"> 读那一段志书,最令我嘘唏不已的是,没有跑出城的守城百姓和士兵,都没有逃脱被杀的命运。许多秀才、士绅组织家人,手拿棍棒与义军巷战,死得无比壮烈。有的士绅因不愿意附从而丧命,许多妇女在义军尚未攻入时便自缢或投井。</p><p class="ql-block"> 看来,再坚固的城墙也只是一种形式,它挡不住灾荒,挡不住瘟疫,挡不住战争的铁蹄。每一次战事发生,守的据城死守,攻的不要命进攻。多数情况下,守的都会与城共存亡,攻的都会在伤亡殆尽时登上城去。坚固的城墙都是为了增加死亡而建!</p><p class="ql-block"> 每次站在城墙上,都会感觉城下站着密密麻麻的死去的人;城墙上的每一块砖上,仿佛都有一个呐喊着声音的魂灵。</p><p class="ql-block"> 清朝皇帝吸取了明朝的教训,全清一朝,对于各地的城池,除对毁朽的城墙、楼阁进行修复外,未曾修筑新的城墙。针对一些人提出的关于修长城的建议,康熙帝明确指出,最好的防备方式就是帝王要修德,朝廷要实行仁政,同时要加强军队的训练,长期保持昂扬的斗志。他说,人心就是最坚固的长城。是啊,清朝前期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百姓的日子好过了,谁还愿意反呢。可是,到了清朝后期,政治腐败,贪官污吏横行,民不聊生,老百姓不反才怪!</p><p class="ql-block"> 硝烟早已散去,许多古建筑和城墙也在曾经的一次浩劫中被毁掉,剩下的就显得更加珍贵,不是吗,比如这城楼,她分明是时间从明朝滑过来时留下的一条尾巴,人们总是想揪住这条尾巴来寻找自己与历史的关系,总是想以此来看一眼遥远的六百年前的人文旧事。</p><p class="ql-block"> 楼上设了一个茶馆,每次到了楼下都要登楼喝茶,有一日,掺水的小二来得匆忙了,一不小心,茶壶里的滚水从远处射来,不偏不倚击中我端起茶碗的手,茶碗落地,我大叫一声。这一声叫唤,我想遥远的那一次次战争中死去的魂灵,他们一定听到了!</p><p class="ql-block">图片摄影:周能发</p><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霁虹,实名祁开虹,男,彝族,1967年6月出生在四川省会理市金沙江边的一个小山村。1984年在《凉山文艺》发表处女作。作品入选《星星诗歌精粹》《1987全国诗歌报刊集粹》《青年诗选》等百余个选本。著有诗集《沿着一条河》《霁虹诗选》(获四川少数民族文学作品奖)《大地的影子》《尼底尔库.会理》《波罗的海的太阳》,旧体诗集《半山村半山水》,散文集《墨香会理》等。2004年就读鲁迅文学院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第四期。2011年参加中国作家代表团出访波罗的海三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凉山州作家协会副主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