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耿卖牛

小军

三月，晴柔的阳光照射着山村大地，百花齐放，草长莺飞，还未春耕的田中，早已绿意盎然，两头大黄牛正在忙着啃食青草，牛主人老耿嘴角叨根草屑，眯着眼，躺在路边睡大觉。

老耿七旬有余，无妻室儿女，矮小笨拙，眼角总是沾着黄黄的眼屎，上下两片嘴唇怎么也遮不住两颗大门牙，牙缝里还经常塞满食物残渣，由于形象太俗，别人都不愿与其接近，地方上他算得个名符其实的单身老汉。

老耿的朋友只有牛，从五六岁当放牛娃起，几十年来从未间断，大集体时，他的牛养的总比别人家的结实，干起活来也有的是力气，经常受到蹲点干部的表扬，后来时代发展，农村种田都实现了机械化，大部份村民都不再养牛了，人人想图个轻松自在。但老耿不同，他喜欢养牛，喜欢那种户外模式，他并非要靠养牛来维持生活，存款虽不多，但交际少，花销不大，再加上政府有五保，生存完全不成问题。

老耿上不牵挂老，下不操心少，活得无忧无虑，身体也很健棒，他习惯把牛当成了自己的伙伴，照料也很细心，每天总要按时清理牛栏的粪便，然后再垫些干稻草，使牛睡在里面舒舒服服，即使不是耕地的季节，也每天要下几斤米拌一些青菜煮一大锅熟食来喂养，畜生是有灵性的，主人待它越好，它便越乖巧，越听话，老耿将牛放出去，从不担心它们会去祸害农作物，你给它一块亩余宽的草地，大半天都不会乱跑。

以前，老耿养牛要靠它去耕地干活，但现在，他不种田了，却依旧养两头牛，有人说他没事找事干，有人说他养牛不亏，现在牛肉贵，一头小牛喂两年三年便大了，卖个万多块钱是常事，平均算来也有几十块一天的工钱。

老耿是个慈心人，他所喂的每头牛都很通人性，被他养出了感情，那些耕地牛，有的被喂了十多年，直至老去病死，倘有的转卖别人，他会一再叮嘱买主不要杀它们，还搬出那些“不打看家狗，不杀耕地牛”的老话，但事实上，老耿也是图个良心，卖给别人的那些牛到底被杀了还是老死了，他也不清楚，只不过，每卖出一头牛，他总要失眠好几个晚上，犹如失去一位亲人那么痛苦。

老耿养牛是一种爱好，也是与生俱来的习惯，他压根儿就没去想赚钱的事，要是哪天不放牛，就好像失魂落魄不自在。

这二头大黄牛已经养了四五年，买来时还是小牛犊呢，老耿只差没陪它们睡觉了，每天又是熬稀饭，又是割嫩草，比招待太公还要周到，很快便肥剽体壮成大牛了，但压根儿没干过一天活，邻里笑他，不懂得大出小进，牛养到一定程度就不增重了，只会跌老本。

别人想买他的牛，老耿一个也不搭理，在他稀里糊涂的思想中，就如同养二个细伢子，与之相比，成本还低得多呢。

风和日暖，甚是舒服，老耿躺在田埂上呼噜呼噜如死猪一样睡得正香，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感觉有种柔软而又粗糙的东西在脸上磨擦，睁开眼，两头大黄牛已站在身边，其中一头正伸出舌头准备再次与主人亲密接触，看来它们已经吃饱了，催主人带它们回家。

老耿迅速爬起来，用手抹了几下脸，又在两头牛的面颊上轻轻抚摸一阵，然后一声吆喝，牛儿便摇着尾巴乖巧的走向回家的路上。

老耿美了一觉，精神百倍，他跟在牛屁股后面，昂着头，迈着八字步，嘴里还乱七八糟哼着歌，犹如醉鬼一样的兴奋，走着走着，忽然一脚踩空，掉入了路边墈下，墈不高，按理说并无大碍，可偏偏这一摔，将老耿摔成了骨折，送到医院照个片，医生说很严重，老耿那个急呀！并非急口袋的钱，急身上的疼，而是急他两头心爱的牛无人看管，当医生刚给他上好绑带，便嚷着要回家，医院见他是个单身汉，从他身上榨不出多少油水，便没有强求住院，让他回家了。

骨折不算病，疼起来真要命，当天晚上，身上散了麻醉，老耿躺在床上只要一翻身便疼的呼娘喊爷，第二天根本起不了床，本堂几个侄儿子说要再送他去医院，老耿执意不去，还说两头牛关在栏里，一根草都没吃，怎么得了？大侄儿说，叔，牛我可以暂时替您放几天，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呀！骨折的恢复期很长，别说去放牛，您十天半月下得了床还算是快的，现在耕田都无须用牛了，反正养着也是个累赘，依我看，干脆现在就卖了，您得几万块钱图个安逸。

老耿沉默不语，两头为难，大侄儿见叔不作声，便同几个兄弟说，我们既然都来了，索性现在就替叔作个主，将牛卖了。

牛贩子多的很，只一个电话，半小时就从乌龟壳里出来两个人，他们将牛牵出来，左看右看，打着手势，秘密商量，大概是估摸着能杀多少牛肉，赚多少钱，最后来到老耿床边，说他们两头牛可以出到二万一千八，问老耿意见咋样，老耿犹豫片刻说，价钱我只要两万，不过有个要求，你们别牵回去马上就杀，现在是三月，正是牛儿长剽的季节，好好喂着，再让它们多活个大半年好不？两牛贩本想着老耿还会在原来的价格上要加点钱，这也是他们之前所熟悉的套路，故开始就特意将价钱压低点，未曾想这老头不仅不加，还主动少要一千八，这样的好事上哪去寻？于是，两牛贩不约而同急忙点头，绝对承诺好好喂养，到年底再处理。

牛贩是带着现金来的，当他们将两沓百元大钞送到老耿手中的时候，明显见到老耿的手在瑟瑟发抖。

再次打开栏去牵牛，那些畜牲可能意识到了末日的到来，都使劲缩着脚，不肯前进，一声接一声的吼叫如炸雷般响彻天空，老耿躺在床上，听的撕心裂肺，泪如雨下。

也许当时，他心里的痛远比骨折要疼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