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元宵 岁月灯火

灞水人家

　　在记忆的长河中，总有一些画面，如璀璨星辰，照亮了心灵的夜空。于我而言，故乡陕西省周至县哑柏镇的元宵佳节，便是那永不磨灭的璀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故乡元宵，犹如一幅绚丽多彩的民俗画卷，每一笔每一划，都饱含着浓郁的乡土气息，承载着无尽的欢乐与温暖。

　　“闹元宵”，最热闹的自然是元宵节之夜。伴随着新春的第一轮圆月冉冉升起，在皎洁的月光之下，整个古镇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拉开了闹元宵的舞台帷幕。周围十里八村的竞技队伍，轮番上场，尽情展示着各自的拿手绝活。耍社火，无疑是这场盛宴的主角。东街、西街、北街，还有三街交汇的中央广场，早早便围满了翘首以盼的乡亲们。孩子们骑在大人的肩头，小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眼睛紧紧盯着即将登场的社火队伍。那精心装扮的角色，仿佛从历史的深处走来。有威风凛凛的三国英雄，手持长刀，目光如炬，仿佛要在这小小的舞台上重现赤壁的烽火；有活泼俏皮的神话人物，彩衣飘飘，笑容灿烂，为人们带来无尽的欢乐与遐想。社火的高台设计精巧绝伦，小演员们在高空中稳稳站立，做出各种惊险而又精彩的动作，引得台下的观众阵阵惊呼与喝彩。每一次的亮相，都像是一次与历史、与传说的亲密对话，让人们在惊叹之余，感受到传统文化的深厚魅力。

　　在各村耍社火的队伍两旁，均有手持长杆铁铳的“炮手”伴行护卫。“炮手”们一边大声吆喝着，为社火队伍呐喊开道，一边还时不时地朝天放上几炮，震耳欲聋，硝烟弥漫，威风凛凛，霸气逼人，煞是壮观，平添了几份热闹沸腾。

记得当时新中国才诞生十余年间，解放以前遗留下来的门户成见和宗族械斗，并没有彻底绝迹。每年的元宵节闹社火，不小心不控制即会闹出些摩擦的火星。古镇哑柏，是个“T”建筑布局，上面的一横，中间隔断，一边是东街，一边是西街；中间的一竖是北街。平时东西两街，各出入自家的街口，很少踏入对方街口半步。而北街则是双方共用的商贸街。长期的封建专制，以及宗族矛盾，让东西两街的村民形成了对立面，械斗场面时有发生。

新中国成立后不几年，走上了集体化的道路，冲淡了宗族利益冲突，杜绝了械斗现象。但私下里，东西两街的村民都暗自摽着劲，总想压着对方胜出一头。于是，元宵节耍社火，往往成了双方逞强斗勇的契机。而镇政府领导和公安部门，也不是吃干饭的，会提前给东西两街的村长骨干，打上“预防针”，亮亮“警示灯”，中心广场的周围，也安排了武装基干民兵，维护现场秩序。

这里所说的“武装基干民兵”一词，对于现在的“80后”、“90后”、“00后”而言，显然是一个很陌生的词了。当时，依袭的是类似《地道战》、《地雷战》等电影里，展现的是毛主席的人民战争思想，号称“全民皆兵”。每个生产大队，均有民兵组织，而民兵又分为普通民兵和武装基干民兵，两者的区别是有无钢枪在手。一般一个生产大队至少有一个12人组成的武装基干民兵班，人人配有钢枪和10发子弹。哑柏镇当时有15个生产大队，至少有15个武裴基干民兵班，由镇政府的专可以武装干事管理。周至县有近30个乡镇，累加起来应该是数千人的武装力量。而陕西省有98个县市，仅扛枪的民兵恐怕数十万之众了。实在不能小看。家在农村的民兵们，均不拿工资，只是每逢年度训练或安排守卫任务时方才集中，都必须无条件参加。于是每年闹元宵，武装基干民兵就理所当然地派上了用场。在古镇中心广场周围负责安全保卫。

然而，百密难免一疏。记得有一年在古镇中心广场闹元宵，轮到东街社火队上场表演时，社火队走到西街街口时，五、六位“炮手”好像商量好一样，并没有跟着社火队伴行，而是停留在西街街口，手持铁铳斜对着天空就是一阵猛轰。大约持续了不到两分钟，西街口站立的十几位壮汉，气得面红耳赤，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上扬格斗，好在镇领导和公安干警刚好在场，立马出面厉声制止，并把随后赶来的东街村管事的训斥七碟八碗，方才偃旗息鼓，平定风波，让围观的乡亲们虚惊了一场。当然，这只是个别事例。引用到此，可以想象到当年闹社火的热闹和热烈。不像今年某地熊小孩，很寂寞很孤独，缺家教，突发其想地往阴井里放起了鞭炮，引起了化粪池沼气大爆炸，损伤了十几台豪车。不消说，当事人家庭、受害人和当地政府相关部门，应该是过了一个充满异味的大年，抑或会对闹元宵心存余悸。

扯的有些远了，接着再看当年哑柏古镇闹社火“牛斗虎”的表演。“牛斗虎”通常由五人组成，其中牛和老虎各由两个人扮演，两人分别舞动牛头、虎头，两人分别演绎牛尾、虎尾，还有一人则扮演牧童。这5位扮演者，都要具备一些武功，能做出牛虎相斗时的跳跃腾挪、翻扑搏斗等一系列高难动作。表演的情节是，一个牧童放牧着两头牛，在山边田野吃草，忽然从山沟里窜出了一个头顶“王”斑的“白额将军”，气势汹汹地扑上来，企图掠走这个牧童。两头“牛”见状，挺身而出，亮出犄角，与老虎殊死相搏，最终赶跑了老虎，获得了胜利，与小主人同欢共舞。在表演过程中，“牛”、“虎”、“童”，三者各个身手矫健，扮像鲜亮，惟俏惟妙，活灵活现地演出了角色特征，紧紧抓住了围观孩童们的眼球，惟恐一不小心被“老虎”把自己也给掠走了，其心理变化已经被表演者巧妙地操控了。那“虎”，更是威风凛凛，“王”字额首耀眼夺目，虎视眈眈地盯着“牛”；“牛”也不甘示弱，瞪大铜铃般的牛眼”，前踞后翘，死死盯着“虎”。“牛”与“虎”你来我往，时而“牛”抵角相迎，试图击退“虎”的进攻；时而“虎”纵身一跃，想要扑倒“牛”。它们的动作逼真，引得观众们的心也跟着起伏跌宕。在这你来我往的争斗中，乡亲们看到的不仅是精彩的表演，更是对生活中勇气与力量的赞美，对战胜困难的期许。

　　“跑竹马”的队伍也很抢眼，如同一条托着灯火的“长龙”，不停地穿梭在人群当中。竹马用竹篾扎成，外糊彩纸，画上马的形状，栩栩如生。骑手们腰间系着竹马，仿佛真的驰骋在广阔的草原上。他们步伐轻盈，变化着各种队形，一会儿如一字长蛇，蜿蜒前行；一会儿又如梅花绽放，错落有致。

不仅在元宵之夜有“跑竹马”，实际上从正月初十开始，“跑竹马”的队伍已经陆续巡回表演了。踩着乡间小路上残余的积雪，举着迎着早春朔风猎猎飘扬的彩旗，清脆的铃铛声伴随着欢快的锣鼓声，交织成一曲美妙的乐章，回荡在田野的上空，构成了一幅美丽的“闹春”画卷。孩子们跟在“跑竹马”的队伍后面，嬉笑追逐，那清脆的笑声，仿佛是春天里最动听的鸟鸣，为元宵佳节增添了无尽的生机与活力。“跑竹马”队伍后面，一般还有人拉着架子车，还有背着高大背笼的人，跟着前行。原来，“跑竹马”的节目，需要制作竹马，演员排练，付出了财力和人力。但这种表演是公开的，没有门票，约定俗成也不能收费。好多家门口往往会放一个桌子，上面摆上用红纸裹包的点心，或扎缠成三角形一捆一捆的油炸麻花，还有一些果品吃食。“跑竹马”的队伍看到了礼桌，便心领神会，按照礼桌上礼品的多寡，便即兴在主人家门口跑上几圈，以示对主人的祝福和拜年。主人自然乐得图个吉庆欢乐，期盼又迎来一个红红火火风调雨顺的兆丰年。跟在“跑竹马”队伍后面拉架子车的，和背背笼的人，自然把摆在礼桌上面点心礼品一揽而空，待回转到本村后，再犒劳表演人员的辛勤付出。

　　当然，“闹元宵”的重头戏依旧在元宵之夜，各村最擅长的社火节目，都会集中这个夜晚汇演。那时的元宵之夜，空气中弥漫着烟火的气息和乡亲们的欢声笑语。看完诸多节目，用喜悦的目光和叫好声，欢送着一队队表演者渐渐退场离去。镇上的大人们，各自牵领着自家的小孩，余兴未了，边走边聊，争议着哪个村的节目高下。回到家里，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奶奶或是妈妈端出一碗碗刚出锅的的元宵，热气腾腾，软糯香甜，一口下去，满满的都是家的味道。长辈们会讲述着古老的传说和先辈们的故事，让我们这些晚辈在欢乐中，传承着故乡的记忆与文化。

光阴似箭，岁月荏苒，转眼间半个多世纪已经过去了。如今，故乡的模样已悄然改变，可我再也无法重新享受幼时元宵之夜的快乐了。每当一年一度的元宵佳节来临，那些关于故乡闹元宵的画面，总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耍社火的热闹场景、牛斗虎的激烈搏斗、跑竹马的欢快身影，都成为了我心中最珍贵的宝藏。故乡的元宵，不仅仅是一场节日的狂欢，更是我对故乡深深的眷恋与怀念，是我灵魂深处永远的温暖港湾。

难忘的故乡元霄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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