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的生日

南梁志协

绿叶对根的深情

——戈宝权先生的故乡情结

张仁干

五月的台城，细雨霏霏；

五月的台城，哀思绵绵。

人们饱含深情地呼唤着同一个名字，一位被江泽民总书记赞誉为“文化和友谊的使者”的杰出的学者、翻译家，新中国第一位外交官——戈宝权。

地处江苏省东台市金海西路的戈宝权图书馆内，东台市四套班子的领导来了，戈氏家族的好友亲朋来了，一队队身着校服的中学生来了......人们伫立在绵绵细雨中，静静地等候着，迎迓这位对故乡饱含深情的游子的归来。

2000年5月30日上午8时50分，低回的哀乐声中，刚刚离别人世整整15个日夜的戈宝权先生的骨灰，在原江苏省人民政府副秘书长许京安、江苏省社科院副院长叶南客等的陪同下，由戈宝权同志的夫人梁培兰女士护送，回到了让戈宝权魂牵梦绕的故乡——东台。

东台市图书馆，又称戈宝权图书馆

(一)

戈宝权，1913年2月15日(农历正月初十)出生在江苏省东台市台城的一个开明思想的书香门第。祖父戈铭烈是前清贡生，父亲戈绍甲(字曙东)、姑母戈绍怡一生从事教育工作，叔父戈绍发(字公振)是我国近代著名的新闻史学家、爱国记者。戈宝权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二，从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十二岁时，进入爱国实业家张謇创办的东台母里师范(东台师范前身)读书，最初接触到马列主义，阅读了大量的鲁迅、茅盾、郭沫若等革命文学著作。1928年，十五岁的戈宝权考取上海大夏大学经济学系。他靠双倍奖学金苦读完四年大学，不仅各科学业成绩优异，而且掌握了英语、法语、日语、俄语和世界语等多种语言。大学毕业后，在叔父戈公振的影响下，走上新闻出版之路。

1935年2月，22岁的他作为天津《大公报》记者、《新生周报》和《世界知识》等刊物特约通讯员，从上海出发奔赴苏联，与戈公振一起向国内发回大量介绍苏联人民进行社会主义国家的文化和建设等通讯，并开始向国内翻译介绍普希金等著名诗人的诗篇。“七•七事变”后，身在苏联的戈宝权，毅然回国参加抗战，在周恩来同志直接领导下参加《新华日报》和《群众杂志》的创办、编辑等革命文化工作，于1938年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1949年7月—8月，刘少奇应斯大林邀请秘密访问苏联，戈宝权经周总理推荐，跟随刘少奇赴苏联商谈新中国成立及两国建交事宜和经济援助等问题。随后，作为我国驻苏联大使馆的临时代办和参赞，成为新中国第一位外交使节，并参加了毛主席和周总理访苏签订《 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等重大活动。在外交等工作之余，翻译了大量的俄苏文学和东欧文学作品。经他翻译的高尔基的名篇《海燕》、普希金《渔夫和金鱼的故事》被选进中小学语文教科书中，并经常在广播电台上朗诵。

毛泽东接见苏共代表团，戈宝权参加

戈宝权（右坐者）代表中国和苏联塔斯社社长罗果夫签订中苏文化协定

戈宝权和周恩来在一起

戈宝权(右一)1935年出任驻苏联记者前和同学好友合影留念

(二)

“我是喝城河里的水，吃西乡的粮和东乡的盐长大的。”从东台走向革命道路，走向世界的戈宝权，对故乡的一草一木怀着深深的眷念之情，时刻关注着故乡的建设和发展。

1983年秋，年满七十的戈宝权离休后，按捺不住思乡之情，当即决定回东台探亲。汽车驶至邻近东台的海安县贲家集，他的情不自禁，两眼含着泪花高声说着：“向家乡人民致敬，向家乡父老问好!”进入台城后，他更是目不暇接，惊叹不已。几十年前的石板铺就的街道，如今已变成了宽敞、明洁的柏油马路，幢幢高楼，多姿多彩；块块绿地，清香四溢；车来车往，热气腾腾。他不住地感慨：变化太大了，家乡变得多美呀!

玉带桥巷3号的四合院，是戈宝权的旧居。他深情地指着东边的房间说：“我就是在这儿出生的，小时候我和绍怡姑母就同住在这间房里。”七十年过去了，睹物思情，感慨良多。童年的他，读书之余常喜欢跑到南门口看城河里远航的帆船，心儿随着那些风帆飞向远方。十五岁离家求学，继而走上革命之路，一别就是五十多年。“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回到家乡，有说不尽的话题，道不完的情愫。“社会进步了，东台的经济发展了，城乡面貌大变样，东台人精神了。这古老的旧房子正是历史的见证!”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端人是若，争百家鸣竞百花妍志士之模。”在戈宝权七十寿辰时家乡人民撰赠的这副贺联，正是他一生的真实写照。

他爱书、读书、写书，藏书极为丰富。1986年，为感谢家乡人民的养育之恩，他把珍藏的两万多册图书捐赠给家乡江苏，特别是九十一卷本的《托尔斯泰全集》，是他花了三十多年才收全的，可谓稀世珍本。1991年10月，又将《契诃夫小说选》、《普希金与中国》等近两万册译著、藏书及杂志，赠送给东台图书馆，并在由他主持编注的新版《鲁迅全集》扉页题词留念，激励后学。而今，这套全集已作为地方文献予以珍藏。以他名字命名的戈宝权图书馆将激励一代代东台学子读更多的书，走更远的路。

戈宝权的叔父、著名爱国记者戈公振先生是戈宝权走上革命文学之路领路人。他在临终前“我是中国人”的肺腑之言，表达了爱国志士在国难当头的忠贞之情。1985年，东台市政府决定修复戈公振故居。戈宝权全力协助故居的修复工作，并主动与侨居美国的戈公振之子戈宝树先生联系，征集了戈公振生前所用燕尾服、印章等200多件重要遗物，又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公振手稿、著作以及当时与许多名人往来书信、剪报、照片资料等珍贵文物悉数献给故里，其中包括自1927年问世以来的七个不同版本的戈公振先生扛鼎之作《中国报学史》，戈公振先生1933年出席国际新闻专家会议、由国民政府的《简派状》、《出国护照》、《记者证》等均定为国家一级文物。现在，戈公振故居已作为省、市级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常年对外开放。

时刻眷念着家乡，时刻牵挂着家乡，时刻关注着家乡，是戈宝权一生难以割舍的情结。他一生应邀出国访问七十次之多，30多个国家的著名学府里留下他探访的足迹和浓浓的东台乡音。为世人留下数十部著作、译著，深受着各国人民的爱戴，被许多国家的著名学府聘为名誉教授。1988年3月，苏维埃最高主席团授予他“各国人民友谊勋章”，成为获此殊荣的第一位中国人。无论是在国外讲学，还是国内工作，他都以作为一个中国人，一名东台人而自豪。只要听到家乡的消息，见到家乡的来人，都会令他兴奋不已。

江水三千里，无日不思乡。在外地工作期间，他曾在《中国烹饪》杂志上专门撰文《漫谈家乡味》，介绍他所钟爱的东台鱼汤面、脆鱼、京江齐、油炸臭干……离休之后，数次回故乡探亲、讲学，重品家乡小吃，遍访故里名胜。浸泡在相传为七仙女沐浴的凤凰池的台南温泉之中，介绍起他在上海求学期间发表在《文学周报》上的第一篇学术论文，就是为指正赵景深先生所著《小泉八云与“几个中国鬼”》一文中关于董永与七仙女传说的考证文章。在访问黄海渔村――弶港镇时，仔细询问了许多海味饮食情况，习惯地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一一认真记录。他深情地说，“家乡的饮食文化太丰富了，我还要写《再谈家乡味》。”1999年5月，江苏美术出版社的同志到东台征集《戈宝权画册》有关资料，沉疴在身的他特意关照夫人梁培兰女士代他回东台看看，向家乡人民问好。

（三）

古老的城河水奔腾不息，台城七里长街早已旧貌换新颜。家乡东台没有辜负戈老的希望，经过历任领导者和建设者的不懈努力，那个曾经闭塞、落后的海滨小城如今正朝着沿海中等城市的目标迈进。海上苏东战略的实施，市场农业的蓬勃发展，一大批知名品牌享誉海内外。在1996年率先实现小康之后，东台又跻身全国百强县，昂首迈向社会主义现代化之路。

东台的鱼汤面味更浓了，东台的脆鱼干更脆了，正等着戈老回来品尝；改革开放的东台，有多少文章等着戈老去妙笔生花，东台的父老乡亲有多少话儿要对戈老倾诉……然而，戈老却匆匆地走了，带着他未竟的事业，带着他对故土的一往深情……

戈老没有走！

那个被周恩来总理昵称为“戈宝老”的宝权先生又回来了！

他用一个共产党人的博大情怀，一个彻底唯物主义的学者风范，再次为家乡的父老乡亲树起崇尚科学，追求文明的丰碑。

遵从他的遗愿，丧事从简，捐献眼角膜，遗体供医学解剖。今天，又将骨灰撒向生他养他的这块土地。

梁培兰把戈宝权骨灰撒在家乡的土地、河流（泰东河）

5月30日上午10时，在东台城西南2.5公里处的城河、串场河、泰东河交汇处的灯塔前，伴着五色花瓣，伴着不尽的泪水，伴着无尽的思念，梁培兰女士缓缓地把戈老的骨灰撒向汩汩流淌的河水中。这里，曾是古代的入海口，黄海的澎湃涛声依旧激越；这里，曾是繁忙的运盐漕道，在它的西边不远处的古镇西溪，曾在此任盐官的宋代三位名相――晏殊、吕夷简、范仲淹的千古名句至今仍广为传诵；这里，是驶向长江的必经之处，滔滔长江水正沿着泰东河滋润着两岸的农田。“吃城河里的水，西乡的粮，东乡的盐”长大的戈宝权，当年就是从这里乘船离开家乡，流向长江，汇入大海，溶进革命的大潮之中。今天，走过人生八十八个春秋的他又回到了故乡的怀抱，他的拳拳报国之情伴随着汩汩河水永远流淌在家乡人民的心中，润泽着故乡的沃土；他的高风亮节，韶韶文德亦如灯塔照亮前进的方向。

家乡人民不会忘记这位从台城走出的学子，为了祖国的强盛与繁荣，为了世界的和平与友谊奉献出毕生精力，也为故乡赢得无尽殊荣。戈宝权故居和周巍峙等一批文化名人旧居已被当地政府保存，作为教育基地，勉励后人。东台籍著名雕塑家、南京大学教授吴为山先生在戈老逝世后赶制的戈宝权铜像已经完成；同家乡父老和梁培兰女士在戈宝权图书馆前一起栽下的两棵长青翠柏，扎根于这块沃土，定会枝繁叶茂，常青不老。

泪飞顿作倾盆雨，片片心香祭戈翁。沿河两岸，人们放下手中的工作，默默肃立在瀟瀟夏雨中，献上对戈老的崇敬与怀念之情。

河水呜咽，岸柳低垂。灯塔旁，一只飞燕轻盈地掠过水面，低回盘旋。忽而，箭一般地穿破重重雨帘，向远方飞去。宋代词人晏殊在西溪古镇曾面对落花、飞燕发出“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千年咏叹。花开花落，燕去燕来，人力奈何不得。但历史正是在这年复一年，代复一代的生生不息的递传中向前推进着。耳边，再次响起戈老翻译的高尔基《海燕》中的名句：

“海燕叫喊着，飞翔着，像黑色的闪电……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后记】

此文采访写作于2000年5月，刊载于《盐阜大众报》。戈宝权先生骨灰在东台撒放仪式结束后，《戈公振年谱》作者、东台文史专家洪惟杰先生陪同采访，特别走访了玉带桥戈宝权先生幼时生活过的庭院，告诉了当时宝权先生采风时的很多细节。戈宝权先生生前回东台时，洪惟杰先生陪同。

洪先生两个儿子，皆曾为我的学生。白天采风完成，洪先生专门邀我至他家中，翻阅相关史料，回味与戈宝权先生交往的点点滴滴，饮酒品茗，谈兴大发。而今，洪惟杰先生已经作古多年。

今年是戈宝权先生110周年诞辰，斯人已去，幽思长存。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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