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岁月

凡夫

<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农历乙丑年的腊月二十七,京杭大运河畔的邵伯古镇上熙熙攘攘。马上过大年了,再穷的人家也得置办一些年货,给孩子添置一些新衣服。就在那一天,镇上花巷街的一户姓杨的人家,传来了一阵阵“哇、哇、哇”婴儿的哭喊声,我的父亲出生了。</p><p class="ql-block">家里添丁增口是天大的喜事,曾祖母整天忙里忙外都没息脚。接生婆抱起孩子,转身对曾祖母说:“恭喜啊,是个大小子。”</p><p class="ql-block">“看到了,看到了。”曾祖母轻轻地接过孩子,喜孜孜的说:“乖乖啊,你跑到穷人家来了,以后要跟我们受苦了。”</p><p class="ql-block">曾祖父不到三十岁就因病去世了,曾祖母将四个子女抚养成人,含辛茹苦支撑着这个家。叔奶奶在几个月前生了个女儿,现在奶奶又给她添了个长孙,这可把老人家乐坏了。虽说日子过得很窘迫,曾祖母还是邀请了亲朋来家里摆了两桌,还备了许多红蛋分发给左右街坊们。</p><p class="ql-block">杨家是书香门第,据说祖辈上还曾有人做过朝廷命官。但到了曾祖父辈,家道中落了下来。除了几间房产外,家里仅留下了几幅书画而已。日子虽过得很艰难,而老祖宗崇文尚孝的传统却是代代相传。曾祖母是个要强的女,管理这一大家子事务真不容易。那时我爷爷在镇江的东华书店打工,叔爷爷也在镇江附近的丹阳打工挣钱,两妯娌在家相夫教子,一大家子和睦相处,其乐融融。</p><p class="ql-block">父亲取名“茂贤”,茂珍姑比他大十个月。两人从小就如影随形,感情深得很。自然在这个传统家庭,还是对父亲要求更严格一些。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在家人指导下习字帖、吟唐诗。他聪明伶俐,学的东西几乎过目不忘,见识总比同龄人强一些。每当走到大街上,看到店铺上的招牌、门联之类的,他张口就能读来。街坊们见后均称奇,赞道:“这孩子真聪明,将来肯定是做大事的。”曾祖母听后自然是乐不可支。</p><p class="ql-block">本来日子过得就不宽裕,随着子女们陆续出生,吃饭的人多了起来。两个男人微薄的薪资难以支撑日常开支,奶奶和叔奶奶只好到人家揽些针线活,挣些零化钱来贴补家用。日子尽管过成了这样子,曾祖母总是尽量做到干稀搭配,偶尔还能让家人们尝点荤腥。</p><p class="ql-block">粮食不够吃,家人还经常到附近运河堤挖野菜掺和到粥里。父亲和茂珍姑也经常跟着大人们去挖野菜。有一次父亲没有对家人说,独自挎着竹篮跑到镇郊挖野菜了。谁都想不到他会跑了这么远,四周找遍了也找不到人,曾祖母和奶奶都吓哭了。谁知过了好一会,父亲竟慢悠悠的走来了,被大人们狠狠责备了一通。</p><p class="ql-block">父亲告诉我:“那时经常吃了上顿愁下顿。每次吃饭时,大人把孩子们的碗盛得满满的,将锅里剩下的他们再分了吃。我知道大人肚子还饿着,不忍心吃下去了,常推说吃饱了就放下了碗筷。”</p><p class="ql-block">日子过得本来就很艰难,而1936年的那场大洪水,更是让这苦日子雪上加霜。那年的八月份,邵伯及周边地区连续普降了十几天暴雨,造成京杭运河的水位迅速猛涨。从高邮“御码头”到邵伯的“万寿宫”,好几块堤坝都坍塌了,河水从缺口处呼啸直泻,邵伯及周边数十里的区域顿成一片泽国。</p><p class="ql-block">只听到外面有人在喊:“不得了啦,淹大水了。”紧接着洪水就破门而入,家里马上漫满了水。看到水越涨越高,父亲、叔叔和姑姑们都吓得哭了起来。曾祖母和奶奶急忙抱起小孩,大一些的互相搀扶着,连奔带跑逃到了堤坝上躲避。天上正下着瓢泼大雨,大家被淋得透湿,浑身冷得发抖。</p><p class="ql-block">家住在运河附近还算幸运的,其他地方的老百姓更惨了。特大洪水几乎淹到了屋沿,人们只能爬上屋顶甚至爬到树上躲避。许多简陋土坯房经不住洪水浸泡都倒塌了,听说淹死了不少人。洪水退后到处一片狼藉,还引起了瘟疫的蔓延,又死了不少人。</p><p class="ql-block">家里虽没什么值钱东西,可一栋房屋经水浸泡后严重倾斜,已经无法住人了。曾祖母和爷爷找来了瓦木匠,商量修缮房屋的事。但倾斜的房屋已无法修复,只能推倒后重建了。家里实在拿不出建房的钱,无奈之下只好和瓦木匠商量,将原来大房子改建成低小的,将原先粗木料换成细的,用粗木料和多余的材料来折抵工钱,才勉强将房屋修建了起来。</p><p class="ql-block">店家许多货物被洪水浸泡坏了,外面物资一时又运不过来。农田被洪水浸泡后,除了藕、茨茹等植物外,其他庄稼几乎全部失收。物资的短缺造成了物价飞涨,奶奶和叔奶奶只好将自己的陪嫁典当出去,换回了一些粮食回来度日。</p><p class="ql-block">父亲回忆当时情景时曾告诉我:“粥稀得都能照见人影子,几乎看不到什么米粒,只见一大锅菜叶子浮在锅里。大人还尽量捞厚的让我们吃,她们就这样经常熬着饿。”</p><p class="ql-block">尽管日子过成了这样子,曾祖母还是坚持要让父亲上学。我爷爷想先在家里辅导父亲识些字,等情况好一点了再说。曾祖母不同意,她说:“不让茂贤念书,以后怎么支撑门户?哪怕砸锅卖铁也要供他念。”</p><p class="ql-block">曾祖母把父亲送到私塾接受启蒙教育,后来又送到了邵伯小学就读。那时父亲才七岁,他知道家里的难处,也明白家长对他的期待,学习起来格外勤奋。父亲对我说:“我在学校里仔细听讲,回家后还要认真复习,有不懂的就去问大人。我在私塾里就学会了上千个字,教书先生都夸我聪明呢。”</p><p class="ql-block">父亲还笑着告诉我:“有的孩子教的东西没学会,第二天被提问一问三不知,被先生在那里罚站、打手心,我一次也没有过这种事。”</p><p class="ql-block">1937年冬季,日本鬼子侵犯到了苏北的邵伯,父亲仅读到小学三年级就被迫休学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