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 / 知青悦耳</p><p class="ql-block">美篇号 / 61031239</p><p class="ql-block">图片 / AI生成（原创）</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60多年前，广元雪峰小学。</p><p class="ql-block"> 滴铃铃铃铃铃……上课铃响了。这堂课是自然课。我不由得紧张起来。其实全班同学都紧张，因为授课老师，是德高望重的陈校长。</p><p class="ql-block"> 陈校长40出头，上过私塾。常年穿着泛白的蓝中山服，戴一顶旧呢帽。说话一字一顿像作报告。笑起来哈，哈，哈，哈，像戏台上老生那样有板有眼。大家都喊他校长，只有生人才喊他陈校长。</p><p class="ql-block"> 校长有个习惯，每天清晨必到学校后的小山坡上去。后来都知道了，他在那里摆“地雷”。</p><p class="ql-block"> 当时学校的男女厕所，隔一堵墙，没有屋顶，大坑上搭着不稳固的木板。一下课，这儿像赶场一样热闹。估计校长为避免大家拘束尴尬，也为了自己的尊严，不辱没斯文，只好另辟蹊径了。</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起立”！值日生喊道。</p><p class="ql-block"> 校长昂首挺胸走上讲台，很有军人风范（可能受他军官弟弟的影响吧）。那目光直视前上方，显得格外气宇轩昂！</p><p class="ql-block"> “同学们好！”</p><p class="ql-block"> “老师好！”</p><p class="ql-block"> 听校长讲课，必须双手背在后面，直挺挺坐着，就像被捆绑的犯人。我讨厌上自然课，因为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感到好累，老想打瞌睡。我强制自己打起精神，注视着校长的脸，好像在听讲，心里却乱想。</p><p class="ql-block"> 幼时我和小群几人偷摘过校园里的大丽花，还向办公室雪白的外墙上投掷稀泥巴，比谁投得高。校长看见了，三角眼一瞪，大吼一声：</p><p class="ql-block"> “悦耳，你带的好头！”</p><p class="ql-block"> 我吓惨了，他怎么冤枉我是主犯呢？那次母亲把我训得痛哭流涕。小群的外婆则举着长竹竿追打她，小群嬉皮笑脸边跑边喊： </p><p class="ql-block"> “老婆婆，尖尖脚，</p><p class="ql-block"> 汽车来了跑不脱，</p><p class="ql-block"> 进医院，花8角，</p><p class="ql-block"> 出来还是个掰脚脚。”</p><p class="ql-block"> 她快活的样子，让抹着眼泪的我好羡慕，恨不得让母亲也抄根竹竿追打我。</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现在我是五年级学生啦，还是个三道杠的少先队大队委。但愿校长忘了那些事…… </p><p class="ql-block"> 校长将两手撑在讲桌上，扫视了全班同学一眼。干咳了两声：</p><p class="ql-block"> “嗯嗯，上一节课哇，我们——”他停顿了一下，扬起头看着屋顶：</p><p class="ql-block">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p><p class="ql-block"> 他以极快的速度说了一串“这个”。翻着的白眼也以同样的速度眨巴着。</p><p class="ql-block"> “咹～”！</p><p class="ql-block"> 随着一声咹，他好像终于找到了恰当的词汇，立即把头和眼睛转回来，直视前方，接着说：</p><p class="ql-block"> “我们，学习了，有关花岗岩的知识。现在，这个这个这个这个嗯……我要，提问题了！”</p><p class="ql-block"> 哎呀，最怕他这一手，讲新课前先提问，回答上节课的有关问题。这时，安静的教室里忽然“不～”的一声，细细还带拐弯儿。</p><p class="ql-block"> “哈哈哈哈”，这个屁大的声音把全班同学逗笑了！</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校长板着脸，一丝笑纹都没有。他说：“自然现象嘛，笑什么笑！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p><p class="ql-block"> 屁屁屁呀，五谷之气。</p><p class="ql-block"> 想不放它，拱来拱去。</p><p class="ql-block"> 放了它，哄堂大喜。”</p><p class="ql-block"> “唔唔唔唔唔”，大家憋住笑，让它在肚子里拱来拱去。校长始终不笑。</p><p class="ql-block"> “我的问题是：花岗岩是由哪几种矿物组成的？这个这个咹……并说出不同矿物的不同特征来。请大家，举手回答。”</p><p class="ql-block"> 校长的目光，像两把大扫帚，在同学们脸上扫来扫去，让每个人都感到，他正在注视自己。教室一下成了寂静的山林。</p><p class="ql-block"> “怎么？没人举手？”</p><p class="ql-block">校长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他从过道上走了个来回，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请举手回答！”</p><p class="ql-block"> 教室里鸦鹊无声。我偷偷看一眼，第一排那个蒋姓小男生，因为他有次下课忘了上厕所，上自然课一紧张，把尿都泚到墙上。</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慌慌张张赶快翻书找答案，并悄悄记住。但不敢举手，不愿当出头的椽子！</p><p class="ql-block"> 校长垮着脸，加重了语气：</p><p class="ql-block"> “有没有人回答？咹？再说一遍：请举手！徐健康，你回答。”</p><p class="ql-block"> 校长阴沉着脸。徐同学站起来低头不语。校长又连续点了三位同学的名，都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可能校长的脸太可怕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p><p class="ql-block"> 校长厉声说：“难道上一堂课我白讲了？悦耳，你来回答！”</p><p class="ql-block"> 咚咚咚咚，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妈呀，幸好我早作了准备。</p><p class="ql-block"> “嗯嗯，花岗岩是由石英，长石，嗯，还有，云母三种矿物组成的……”我悄悄瞟一眼课本，小心翼翼背诵着，终于磕磕绊绊回答完毕，胆怯地看着他。</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校长点点头：“回答正确。”我舒了一口气，一丝得意之情涌上心头，期待校长的表扬。</p><p class="ql-block"> 谁知校长的脸，比川剧变脸还快，他把白眼一翻，厉声说道：</p><p class="ql-block"> “既然会答，这个这个这个，刚才为什么不举手？我反复强调要踊跃举手，为什么不听？这是什么思想在作怪？咹？这个这个这个，你认为不举手是谦虚吗？不！这是变相的骄傲！这是不诚实……”</p><p class="ql-block"> 天哪，这劈头盖脸的狂风暴雨，把我整懵了，这下我完了，受到校长严厉批评，看那凶样子，恨不得拿个板子，打我手板儿呢！我像被冰雹砸过的庄稼，蔫嘟嘟垂下了头。眼泪在眼框框里团团转。早知这样，还不如干脆闭嘴。如果那样，校长可能又会说：</p><p class="ql-block"> “还是三好学生哪，上课怎么听讲的？你的耳朵，这个这个这个，是做摆设的吗？”</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校长开始讲新课了，我只看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再听不进他讲的啥了，耳朵真的成了摆设。我好委屈，心里翻江倒海，浮想联翩。</p><p class="ql-block"> 想我三岁随母亲到了这个小学，校长就成了母亲的领导。母亲说校长除有点主观主义，形式主义（我并不懂啥意思）外，是很称职的，把雪峰小学搞得有声有色。</p><p class="ql-block"> 老师下队宣传，校长总是照顾50出头的母亲，去最近的村子。他建议并介绍我家在城里买间房子，说只需百多元，比租房划算。母亲对置房产事很淡漠，就说：我老死在岗位上算了。</p><p class="ql-block"> 困难时期，母亲因营养不良两次晕倒在课堂上。没菜吃严重便秘，在厕所呻吟。校长知道后立即告知我，我端着热水去给母亲掏粪便。校长和蔬菜队马上联系，破例批了5斤胡萝卜，社员又多挖了几斤，让我家享受了一次特供，其他老师都羡慕不已，连校长本人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母亲把胡萝卜放进泡菜坛子，改作业熬夜饿了就用它填肚子。</p><p class="ql-block"> 姐姐在外地当老师放假回来，竟请求校长把学校的风琴，留声机钥匙给她，让她玩一个暑假。严厉的校长都破例满足了她。</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觉得校长挺好的呀！为啥今天对我这么凶呢？思来想去，一定是我小时的捣蛋事，给他留下坏印象。对了，还有一次，我爬树摘花，把学生栽的洋槐树枝压断了，吓得我尾随校长走了好几圈，才鼓起勇气向他承认错误。谁知他淡淡地说：哦，知道了。并没批评我呀。也许他今天心情不好拿我当出气筒了？</p><p class="ql-block"> 我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上课，不管会不会答题，先把手举起来再说。但再没机会回答过校长的问题。</p><p class="ql-block"> 一晃几十年，2006年，我回川有幸见到了耄耋之年的老校长。在他的家宴上，得知他在雪峰小学干了一辈子校长工作。曾因“走资派”罪名被追打，多亏学生家长轮流把他藏在家中，保全了性命，躲过一劫。</p><p class="ql-block"> 我提起了那堂自然课，终于敢述说当时惧怕委屈的心情了。他当教师的儿媳笑着说：“爸，您当时的教育方式值得商榷啊！”</p><p class="ql-block"> 校长的三角眼慈祥地眯着，打了一串哈哈：</p><p class="ql-block">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咹，我咋不记得这回事呢？”</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