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袅处见江山

薛国华

文／薛国华

（2025年2月）

清晨的市集，蒸笼掀开时腾起的热气氤氲如画，油条在铁锅中翻卷出金黄弧线，街巷深处飘来邻家灶火的柴米香。

这寻常巷陌的烟火气象，恰似千年文明长卷中的留白，将治国安邦的宏大叙事，化作了百姓碗中温热的白粥。

当第一缕晨曦掠过长安城含元殿的鸱吻，汴梁州桥夜市的汤锅已泛起鱼眼细泡；当紫禁城的更漏滴尽五更寒，苏州山塘街的面馆正揭开热气蒸腾的杉木锅盖。二十四时辰轮回往复，九万里山河炊烟不散，织就了华夏大地最温暖的经纬。

自华夏文明曙光初现，民生便如血脉般流淌在治国之道中。《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商汤祈雨时甘作牺牲的决绝，周文王"视民如伤"的悲悯，都在诉说一个永恒的真理：

江山社稷的根基，正在街巷阡陌之间。

春秋时期管仲在临淄城设"女闾三百"以利商贾，看似惊世骇俗之举，实则开创了城市商业规划的先河；汉代文景之治轻徭薄赋，太仓之粟溢出仓廪，串钱的麻绳竟腐朽断裂；北宋范仲淹在杭州开义仓赈济饥民，首创以工代赈之法，让西湖疏浚工程成为民生活水。隋炀帝开凿运河虽遭非议，却让江南稻米直抵洛阳，运河两岸"水殿龙舟事"的奢靡背后，是无数纤夫用草鞋丈量出的漕运命脉。

这些镌刻在青史中的民生工程，恰如春雨润物，在宏大历史叙事中滋养着万千黎庶。

唐宋文人的诗卷里，总飘散着人间烟火的芬芳。杜甫笔下"盘飧市远无兼味"的窘迫，白居易眼中"身上衣裳口中食"的质朴，苏轼"蓼茸蒿笋试春盘"的闲适，都在笔墨间勾勒出民生百态。南宋临安城的瓦舍勾栏，汴京虹桥的车马喧嚣，扬州二十四桥的明月夜，这些繁华盛景的背后，是无数升斗小民的生计所系。

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中，驼队与轿辇交错处，分明可见脚店伙计肩搭汗巾布菜，虹桥下的漕船里船工们围炉分食炊饼。元代王祯《农书》记载的水转连磨，明代宋应星《天工开物》描绘的纺织场景，清代徐扬《姑苏繁华图》中鳞次栉比的酒旗，都在无声诉说着：

民生从来不是史书中的冰冷数字，而是屋檐下升起的袅袅炊烟。

当历史车轮驶入新时代，"悠悠万事民生为大"的理念愈发显现出永恒价值。

脱贫攻坚战中，驻村干部走遍千山万水，大凉山深处的彝家新寨升起卫星电视炊烟；旧城改造时，设计师为街头修鞋匠保留方寸天地，让"叮叮当当"的钉鞋声继续在胡同回响；社区食堂里，独居老人的餐桌上总有热乎饭菜，扫码点餐系统也专门设置了字号放大的适老界面。北京胡同深处的"蜂窝煤博物馆"收藏着半个世纪的冬日记忆，上海弄堂口翻新的菜市场保留着石库门花窗的斑驳光影，成都街头保留的担担面挑子仍在用竹节梆子敲击着千年不变的市井韵律。

这让人想起北宋开封府尹包拯拆除达官显贵侵占河道的建筑时所言："利民之事，丝发必兴；厉民之事，毫末必去。"

千年风烟散尽，这份对民生的敬畏始终未改。

民生如长河，既需要都江堰般的宏大构筑，也离不开浣衣溪畔的细流淙淙。在贵州"天眼"仰望星空的科学家，他们的孩子正在新建的乡村幼儿园认识星座；高铁列车穿过武陵山腹地的同时，山脚下的土家族阿婆仍在用古法熬制莓茶；敦煌数字展示中心里，游客通过虚拟现实走进飞天壁画，而莫高窟前的杏花林，守窟人后代依旧遵循着千年物候耕种劳作。

从《诗经》"民亦劳止，汔可小康"的咏叹，到今天"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庄严宣告，中华文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从未停歇。当我们凝视市集中升腾的烟火，看见的不只是食物蒸腾的热气，更是一个民族对幸福最本真的追求。

暮色四合时，黄浦江畔的摩天楼群渐次亮起灯火，赣南围屋的天井里飘出腊味饭香，黄土高原的窑洞前堆起金黄的玉米垛。这袅袅炊烟里，藏着江山的底色，写着文明的真谛——秦砖汉瓦上铭刻的，不是帝王的丰功伟业，而是黔首黎民春种秋收的轨迹；唐诗宋词中流传的，不是庙堂的钟鼎礼乐，而是寻常巷陌的喜怒哀乐。

正如《道德经》所言"治大国若烹小鲜"，真正的文明密码，永远藏在母亲搅动米粥的陶勺里，刻在父亲修补犁铧的铁砧上，映在孩童追逐纸鸢的瞳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