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文品读赏析757：宋 秦观 临江仙·千里潇湘挼蓝浦

邹红兵

临江仙·千里潇湘挼蓝浦

宋 秦观

千里潇湘挼蓝浦，兰桡昔日曾经。月高风定露华清。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

独倚危樯情悄悄，遥闻妃瑟泠泠。新声含尽古今情。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译文：

千里潇湘，江水澄澈如揉碎的蓝绸，水天一色，浩渺如烟。我乘坐的木船泊处，屈原的兰舟也曾从此驶过。明月高悬于天际，晚风渐渐停息，露水清凉而晶莹。江面平静，微波不起，寒冷的江水渐渐湮没了沉浸在水中的满天繁星。

我独自倚靠在高高的桅杆之下，心中涌出无限悄然情思。远远地似听到湘妃弹奏的瑟音，清幽泠泠，好似诉说着千古柔情。那新弹奏出的曲调，饱含着古往今来的无尽深情。一曲终了，弹奏瑟音的人却已不见踪影，唯有江上两岸几座青峰，青葱依旧。

注释：

①《临江仙》：词牌。双调小令，唐教坊曲。上下片各有三处平韵，五十八字。柳永演为慢词，上片五处平韵，下片六处平韵，共九十三字。

②挼（ruó）蓝：形容江水的清澈。挼蓝，古代按取蓝草汁以取青色，同“揉蓝”。黄庭坚《同世弼韵作寄伯氏在济南兼呈六舅祠部学士》：“山光扫黛水挼蓝，闻说樽前惬笑谈。”

③兰桡（raó）：兰舟，船的美称。桡，桨，借代为船。庾信《奉和泛江》：“锦缆回沙碛，兰桡避荻洲。”

④冷浸一天星：语本五代欧阳炯《西江月》：“月映长江秋水，分明冷浸星河。”

⑤危樯（qiáng）：高高的桅杆。危，高。杜甫《旅夜书怀》：“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⑥遥闻妃瑟泠泠：听到远处湘灵鼓瑟的声音。妃瑟，《楚辞·远游》：“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后汉书·马融传》注：“湘灵，舜妃，溺于湘水，为湘夫人。”

⑦“曲终”二句：用唐钱起《省试湘灵鼓瑟》诗成句。

词牌解析：

临江仙，唐教坊曲，用作词调。又名《谢新恩》、《雁后归》、《画屏春》、《庭院深深》、《采莲回》、《想娉婷》、《瑞鹤仙令》、《鸳鸯梦》、《玉连环》。敦煌曲两首，任二北《敦煌曲校录》定名《临江仙》。

临江仙源起颇多歧说。明董逢元《唐词纪》认为，此调“多赋水媛江妃”，即多为咏水中的女神。调名本意即咏临江凭吊水仙女神。 此词双调，平韵格。全词分两片，唱时音节流丽谐婉，声情掩抑。 临江仙条目下，变体甚多，并无正体、异体之分。

正体词牌格律：

词牌句式：双调，五十八字或六十字，上下片各五句，三平韵。

五十八字体格律：中仄中平平仄仄，中平中仄平平（韵）。中平中仄仄平平（韵）。中平平仄仄，中仄仄平平（韵）。中仄中平平仄仄，中平中仄平平（韵）。中平中仄仄平平（韵）。中平平仄仄，中仄仄平平（韵）。以和凝《临江仙·海棠香老春江晚》为代表。

六十字体格律：中仄中平平仄仄，中平中仄平平（韵）。中平中仄仄平平（韵）。中平平仄仄，中仄仄平平（韵）。中仄中平平仄仄，中平中仄平平（韵）。中平中仄仄平平（韵）。中平平仄仄，中仄仄平平（韵）。以苏轼《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为代表，较五十八字体，上下片第四句各添一字。

具体作品在格律上可能会有细微变化，词牌格律在填词时可作为基本遵循，以体现词的音韵美和节奏感。

作品简介：

兹词乃秦少游贬官郴州之际所作。作者追忆畴昔潇湘之行状，由湘水之景，江浦风物，而吊屈子、湘灵之黜谪屯邅。因境遇相类，故缘情而发。意生于愁心，引潇湘以勤助，笔墨图写，曲示心态，以告慰愁身。

上阙写景如画，“千里潇湘挼蓝浦，兰桡昔日曾经。”“挼蓝”状江水之清鉴。“兰桡”喻木兰舟，潜示屈子游历于斯。用典以表遭遇衔悲之情。“月高风定露华清。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此二句写驻舟湘江之景：月悬中空而风息奔走，清露凝结而荣华荧荧。水波倦而卧，满天星作茵。

下阕意境幽深，“独倚危樯情悄悄，遥闻妃瑟泠泠。”“危”，高也。“悄悄”与“泠泠”音响呼应，湘灵鼓瑟兮，情景交通，以声辅情，以景表意。此句于虚幻露真情。潇湘之夜，寂寥无凭而闻湘妃瑟声，声动愁心，更添凄冷。储泪一升悲世事！“新声含尽古今情。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含尽古今情”，有情人共悲，囊苞宇宙心。愁兮！霹雳为我开天问，情为曷物耶？何象耶？“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慨叹良人不在，独青峰为伴。世事无常欢，烟花似昙花。曲终触心弦，更张苦愁怜。

秦公少游谙熟词章。此词格调清冷，以忧郁注其魂，惆怅率其神。清辞软语实惹人怜，而纤秀冷艳引动读者之心。有楚辞之式，合骚雅之韵。宛若仙人，仙姿绰约，乃词中佳品。

创作背景：

这首词创作于宋哲宗绍圣三年（公元1096年）。因朝中新党、旧党的两派党争，“新党”重新执政，开始大力打击元祐旧党，秦观因是以苏轼、黄庭坚为代表的元祐“旧党”一脉，遂被章惇（dūn）一派新党力量，罗织罪名一贬再贬，先是从国史院编修被贬为杭州通判，在上任途中又被贬为处州（今浙江丽水）监酒税，于绍圣三年（公元1096年）又被贬郴（chēn）州（今属湖南），被削去所有官爵和俸禄。此词便是作者被贬郴州，夜泊湘江时触景生情而作。

“千里潇湘”，不仅是词人泊舟之地，更是往昔屈原等迁客骚人舟行之所。词人被贬郴州，途中行至湘江，夜宿江畔。与当年屈原、贾谊等人的怀才不遇是何等相似。岁月流转，物是人非，地理与现实的长河、历史与时间的长河，皆在 “千里潇湘” 交汇。词人的命运仿佛借此与古代先贤相连，激起心中千层浪，勾起作者无尽的深思慨叹。于是，也在某个夜晚，在这湘江之畔，留下了自己对命运的吟诵。

作者简介：

秦观（1049-1100）字太虚，又字少游，号淮海居士，别号邗沟居士。北宋高邮（今江苏）人。北宋中后期著名词人，与黄庭坚、晁补之、张耒合称“苏门四学士”，为北宋婉约派重要作家。 明英宗正统元年(1436)进士。正统三年(1438)，授户部主事。历任工部营缮司郎中。天顺三年(1459)，升任云南布政司左参政。

秦观一生坎坷，秦观少从苏轼游，以诗见赏于王安石。所写诗词，高古沉重，寄托身世，感人至深。少从苏轼游，以诗见赏于王安石。

其词清新婉丽，因《满庭芳·山抹微云》词赢得“山抹微云君”的雅号。他毕生追随苏氏兄弟，词风独创一格，以秀丽含蓄取胜，情调略显柔弱与凄凉。

著作有《淮海词》三卷100多首，宋诗十四卷430多首，散文三十卷共250多篇。著有《淮海集》《劝善录》《逆旅集》等。

品读赏析：

此词当为作者于元符元年（1098）由郴州贬徙横州途中所作。词中描写了泊舟之地——潇湘浦的夜色，以及作者独倚船桅的凄清心绪。

起两句总叙，写词人泊舟之处，用的是倒装手法。《楚辞·湘君》中有：“桂櫂兮兰枻”“荪桡兮兰旌”句，即用桂木做的櫂，用兰木做的枻；或用荪草饰的桡，用兰草饰的旌旗，都是形容湘君所乘船的装饰。这里用“兰桡”代指木兰舟，暗指这一带正是当年骚人屈原的兰舟所经过的地方。这两句是写他从处州贬来郴州时，曾乘船经过清澈如蓝的千里湘江，犹如在步当年骚人屈原的足迹，在千里潇湘水上走着迁谪的苦难历程。词人和骚人，通过“千里潇湘”这一今古长流的中介联系起来。从一开始，词中就引入了楚骚的意境与色调。　

接着三句写泊舟湘江夜景。写这时月升中天，风停息下来，因为夜深，看两岸花草上露水开始凝结，在月光照射下晶莹透亮。整个潇湘水面是平静的，没有风也没有浪，满天星斗正浸泡在江水里，星星冷得似乎在发抖，写出了深夜的寒意。这是移情写法，把人的冷意由“一天星”表现出来。

词的下片写情。开始两句写词人泊舟湘江浦，独自靠在高高的樯杆上，静静地倾听远方传来的湘妃清冷的瑟声。“妃”，指湘妃。传说潇湘一带，是舜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哭舜南巡不返，泪洒湘竹，投湘水而死的地方。又传二妃善于鼓瑟，《楚辞·远游》有“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特定的时地，触发了词人的历史联想，从而写出了这潇湘之夜似幻似真的泠泠瑟声，曲折地透露出寂寞凄冷的心境。

接着第三句，进一步描写对瑟声的感受，湘妃的瑟声是清凉哀怨的，抒发了她们对舜帝思念的深情，这是古今有情人共同的心声，不仅是湘妃的，也包含了词人的幽怨。词的歇拍两句，写听完曲子，抬头寻找湘妃，她已悄然不见踪影了，只有江岸无数座青青山峰巍然耸立，更进一步写出词人的怅惘之情和刚毅不屈的性格。结尾全用钱起《省试湘灵鼓瑟》成句，但却用得自然妥帖，仿佛是词人自己的创作。它写出了曲终之后更深一层的寂寥和怅惘，也透露了词人高洁的性格。　　

这首词和作者以感伤为基调的其他词篇有所不同，尽管偏于幽冷，却没有显得气格羸弱。全篇渗透楚骚的情韵，这在秦词中也是特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