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票兴衰——《家族传奇》第一章（20）

神韵秋风

《家族传奇》

第一章（20）

银票兴衰

我们的家乡解放了，但爷爷奶奶留下的故事却充满了心酸与悲痛。这个故事不仅是一个家庭的悲欢离合，更是那个动荡年代中国社会的一个缩影。

民国三十年前后，中国正处于内忧外患的困境之中。军阀混战、日军侵华、国共内战，整个国家被战争的阴云笼罩。土门洼这个小山庄，虽然地处偏远，但同样未能幸免。村庄四周的山峦本应是村民的天然屏障，但在战争的阴影下，这些山峦却成了土匪和乱兵的藏身之地。

土匪们趁着夜色的掩护，如鬼魅般悄然潜入村庄。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很快就找到了爷爷的家，然后如恶狼扑食般将家中仅有的那点微薄积蓄席卷而空。那时的中国农村，生产力低下，农民生活本就困苦，匪患更是雪上加霜。爷爷租居的小庄，每天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粮食短缺、物价飞涨。爷爷的脸上布满了愁云，奶奶也整天以泪洗面。四个年幼的儿子——大山、青山、水山、土山，最大的也不过十几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但家里连一顿饱饭都成了奢望。

为了求生，爷爷决定在村庄岭头的晋豫古道上摆起一个油墩摊。这条古道是连接山西和河南的重要通道，过往的行人络绎不绝。然而，在那个动荡的年代，行人多为逃难的难民和疲惫的士兵，他们的购买力极其有限。尽管如此，爷爷还是决定试一试，因为他别无选择。

油墩摊的经营并不容易。面粉和油等原材料价格不断上涨，而爷爷的摊位又面临着其他小贩的激烈竞争。为了节省成本，爷爷用家里仅剩下的一点面粉和油，每天天还未亮就起床忙碌起来。奶奶也没闲着，她在昏暗的灶房里精心准备食材，四个儿子虽年幼，却也懂事地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像大山帮忙搬运食材，青山在一旁递工具，水山和土山则在摊前帮忙收拾碗筷，四个儿子也力所能及地打下手。奶奶的手艺成了油墩摊的卖点，过往的行人被她的厨艺吸引，纷纷驻足品尝。

在那个年代，货币的种类繁多且价值极不稳定。中央银票、法币、地方货币等混杂流通，币值波动剧烈。爷爷收到的银票种类繁杂，中央银票、法币等不一而足。面值从几角到几元，甚至有一百元的，最大面值竟有一千元。这些银票在当时的市面上流通，但由于战乱和通货膨胀，它们的实际购买力不断下降。

爷爷和奶奶深知这些银票的不稳定性，于是他们决定在经营中优先花掉银元和铜币，爷爷奶奶找了一个旧木箱，将银票仔细地整理好，一捆一捆地码放在里面，然后把木箱藏在床底下最隐蔽的角落，仿佛那些银票就是他们未来生活的全部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油墩摊的生意越来越好，爷爷奶奶攒下的银票也越来越多，大约有几十捆，数量估摸着有几十万元。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爷爷就会和奶奶一起数着那些银票，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他们的梦想很简单，就是给四个儿子买房买地，让他们娶上媳妇，过上安稳的日子。这个梦想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他们在困境中前行的道路。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个小家庭。就在家乡即将解放的前夕，大山毅然决然地参加了抗日队伍。大山目睹了战争给家乡带来的苦难，看着乡亲们在战火中挣扎求生，他心中涌起强烈的使命感。他知道，只有赶走侵略者，家乡才能真正安宁，于是怀着满腔的热血和保家卫国的决心，踏上了征途。爷爷和奶奶虽然心中充满了担忧，但他们知道，这是大山的选择，也是他们作为父母必须支持的决定。

家乡终于迎来了解放的曙光，爷爷一家也分到了牛蹄湾大村庄的房产和土地。他们以为，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可以开始实现那个久违的梦想了。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们沉重的一击。随着斗地主、打恶霸运动的开展，那些富裕中农（财主）被斗得倾家荡产，爷爷一家虽然算不上财主，但也深知那些银票如果暴露出来，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他们只能将那些银票小心翼翼地藏起来，生怕被人发现。爷爷看着那些银票，心中满是忧虑。他想，这些银票虽然是自己辛苦积攒下来的，但在这个特殊时期，一旦被发现，可能就会被当成剥削的证据。奶奶也在一旁紧张地搓着手，四个儿子虽然不太明白，但也能感受到空气中的紧张气氛。

银票的价值如同沙漏中的沙子，一天天地流逝。它们原本在爷爷眼中是希望的象征，如今却像被霜打过的秋叶，逐渐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变得越来越不值钱。爷爷和奶奶看着那些银票，心中五味杂陈。他们知道，这些曾经承载着他们梦想的纸片，如今已经变得一文不值。全国解放的钟声敲响时，银票彻底被淘汰出了历史舞台。

那些日子，爷爷常常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抽着旱烟袋，望着远方发呆。奶奶则在一旁默默地缝补衣服，偶尔抬头看看爷爷，眼中满是无奈和心疼。四个儿子也渐渐长大成人，他们虽然不明白那些银票的意义，但能从父母的眼神中读出那份失落和遗憾。

终于有一天，爷爷决定把那些银票处理掉。爷爷缓缓地拖出那个积满灰尘的破旧小木箱，箱盖打开，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满是泛黄且已发霉的银票。他迈着颤巍巍的脚步，走向土门洼的乱石堆。在那里，他吃力地拿起锄头，一下又一下地挖着深坑，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随后，他像是抛弃一段沉重的过去，将那些银票一股脑儿地丢进坑中，再一铲一铲地填土掩埋。那一刻，他的眼中没有泪水，只有深深的无奈和释然。

回到家中，爷爷对奶奶说：“那些银票，就让它们烂在土里吧。我们不能再让它们拖累我们了。”奶奶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知道，爷爷已经做出了决定，这个决定是为了整个家庭好。

从那以后，爷爷和奶奶更加努力地劳作着，他们用双手创造着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四个儿子也相继成家立业，虽然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裕，但充满了温馨和幸福。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父母用汗水和心血换来的，他们会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和安宁。

我，作为家族的后代，听着爷爷讲述这段往事，心中感慨万千。那些化为尘土的银票，不仅仅是一段历史的遗物，更是一个家庭在动荡岁月中的悲欢离合、坚韧不拔的见证者。它们如同一本生动的史书，告诉我：生活虽有风雨，但只要怀揣希望、坚定前行，便能在时代的浪潮中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幸福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