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趣（108）：陶然亭与江藻

之峰

开栏的话

华夏大地上，亭亭玉立，为古迹代言，给名胜添彩。醉翁亭、陶然亭、爱晚亭、牡丹亭、乌江亭等等，一亭一故事，一物一风情。这几年，之峰在追寻古诗人足迹、漫游大江南北名胜的同时，也关注了百余座古亭，收集了许多与亭子有关的诗词歌赋、趣闻轶事……

陶然亭

陶然亭位于北京市宣武区西南隅，旧北京的外城西、南下洼黑窑厂南的慈悲庵内。陶然亭是清康熙三十四年（1695）工部郎中江藻所建，距今已有300多年的历史，是中国四大名亭（滁州醉翁亭、杭州湖心亭、长沙爱晚亭、北京陶然亭）之一。

关于这江藻，史载记述不多，但知其为湖北汉阳人，康熙朝任工部郎中，地位相当于今天国家部委的司长。康熙三十四年（1695 年），江藻奉命监理黑窑厂。他觉得每日与琉璃瓦等打交道的工作过于乏味，便在他监工所住的慈悲庵西侧构筑了一座小亭。人们称之为“江亭”。

江藻觉得亭名不雅，一日，“偶忆白乐天有‘一醉陶然’之句，心中顿生灵感。“余虽不饮酒，然从九衢尘土中来此，亦复有心醉者遂颜曰陶然。”白乐天的“一醉陶然”之句，指的是白居易一诗中的“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两句。“陶然”，形容陶醉此间舒畅快乐之状，于是他提笔草书了“陶然”二字，作为小亭之名，于是世间便有了陶然亭。

江藻还专门写了一首《陶然吟》，赞美陶然亭：

凿基列砌不数武，

架楹覆瓦期牢坚。

结构虽微可乘兴，

槐眉小署名陶然。

……

说来也巧，陶然亭甫一建成，很快吸引一些文士的瞩目，纷纷前来亭中集会赋诗。清代文学家赵翼写有《陶然亭》“蓼花红间芦花白，一片江南八月秋”；诗人袁枚的《游陶然亭》“岸芦进笋妨游屐，林蝶翻灰浣袷衣”，张问陶《陶然亭雨后》“冠盖百年游宴地，芦花应见古今情”，陶然亭随之名闻遐迩，成为都中一胜。

亭子建成十年后，有感于亭小而客众，江藻及其长兄江蘩在慈悲庵东面拓基造屋三间，扩大面积，“拆亭改轩”，名称一仍其旧。这成了陶然亭与其他三大名亭在外形上的莫大差异，也使许多第一次见到此亭的人徒生疑窦。

改建后的陶然亭，究竟好在哪里？江藻的族兄江皋在《陶然亭记》中给出了答案：“窗棂洞开，四虚朗照，远岫高林，争来拱揖，入我画图。”

清代政治家、思想家龚自珍在27岁时，进京赶考，殿试落第，于仲秋的暮霭中登上陶然亭。他凭栏远眺昏暗落日笼罩的京城，耳听四面荒野中过往行人的匆匆脚步，内心的压抑和苍茫的景色令他百感交集，遂挥笔赋诗于陶然亭壁上：

楼阁参差未上灯，

菰芦深处有人行.

凭君且莫登高望，

忽忽中原暮霭生。

这首诗表现出当年龚自珍失落的心情。

乾隆十九年（1754）重阳佳节，大学士纪晓岚登上陶然亭，与一众好友在此饮酒食蟹赏秋，后赋诗回忆时年此景曰：“

左持绿酒右持螯，

对此真堪赋老饕。

记得红萸黄菊节，

陶然亭上共登高。

士人们高谈阔辩，“纵酒成狂客，销愁仗友生”，传为佳话。

清末重臣张之洞有一次在陶然亭请客吃饭，席间，张之洞问道：“如果对联，陶然亭三个字，该用什么来对？”过了一会儿，就见客人们交头接耳，在下边偷偷地笑。

张之洞莫名其妙，便说：“诸位到底对的是什么？”其中有一位站起来说：“恐怕只有您的大名才是绝对。”张之洞听了，也会心地大笑起来。原来这是一副无情对，“陶然亭”对“张之洞”。

从字面上讲，陶、张为姓，然、之为虚词，亭、洞为名词，极为工整。而意义上一为地名，一为人名，上下联之间“无情 ”，即无一点关联。这个对联便在陶然亭广为流传，为陶然亭增色不少。

近代的陶然亭，有着光辉的历史篇章，许多仁人志士在此秘密活动，如戊戌变法时期的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辛亥革命前的秋瑾；民国初年的孙中山；五四运动前后的李大钊、毛泽东、周恩来等无产阶级革命家。因此，陶然亭有“人民革命的摇篮”之称。

1920年1月18日，毛泽东、邓中夏与当时在京的“辅社”成员来陶然亭商讨驱逐湖南军阀张敬尧的斗争问题，曾在此庵前槐树下拍照留念。

眼前的陶然亭并不是一座传统意义上的飞檐翘角攒尖顶的“亭子”，而是一处与古刹慈悲庵建筑连在一起的敞厅，面阔三间，进深一间半，面积约100平方米。抬头处，亭梁上精美的苏式彩绘，栩栩如生，有《八仙过海》、《采菊图》、《太白醉酒》、《刘海戏金蟾》等。

亭内存有五方石刻，四副楹联，最有趣的当数四位方家的“陶然”题款齐聚一亭，成就了一场跨时空的神交，令人大饱眼福。

亭内南壁虎上的五方石刻。有建亭人江藻书写的《陶然吟并引》，还有江藻的族兄江蘩所写的《跋》，记录陶然亭的创建经过；有江藻族兄江皋的《陶然亭记》；有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谭嗣同所写的《城南思旧铭》。记录他和康有为、梁启超等的探求维新之路；有吴中七子之一王昶的《邀同竹君编修陶然亭小集》，开启江亭雅集的黄金时代；以及齐白石老先生82 岁时重游陶然亭，抒发爱国情思写下的《西江月重上陶然亭望西山词》。端详着这些彩绘、石刻，陶然之感顿生。

北壁为彭八百的《水仙花图》四幅

四大方家齐聚一亭的“陶然”题款，包含三块匾额和一处石碑。第一块匾亭内梁枋上南向悬挂的，是江藻题写的楷书“陶然”之额，笔致丰腴、结体稳健，落款“康熙乙亥仲夏，汉阳江藻题并书”，康熙乙亥即1695年。

南向正门上方黑底金字篆书款的“陶然亭”匾额，由齐白石老先生题写。刚劲沉着，质感潇洒。上世纪四十年代初，已进耆老之年的齐白石先生意欲在陶然亭一带选购一块生圹以为百年归宿之处。慈悲庵僧人闻讯慨然以二亩地相赠。齐老因此篆刻“借山记”及“陶然亭”书匾，以表感激之意。

这是齐白石在陶然亭的另一处题字，悬挂在隔壁连廊的五团体会议旧址展厅内。

北向后门的匾额，出自郭沫若先生之手，是郭老常用的行书，只是书写方向是传统的自右而左，而不是他惯常的自左而右。

亭外有一陶然亭石碑，右题“民国十九年”（1930），下署“楚蒲袁俊书”。百度搜索楚蒲为今湖北赤壁市，袁俊为清末民初书法家，魏碑体“陶然亭”笔画如刷，笔力刚劲，别具特色。游人经常将此碑作为陶然亭标志，在此打卡拍照。

有匾额自然少不得楹联，现陶然亭尚存四副楹联：

似闻陶令开三径，

来与弥陀共一龛。

该联款识“陶然亭旧有林则徐此联，今为书之，以存古迹，未敢言书法也。一九八七年菊花时节，苗子望湖楼写。”苗子即当代书画家黄苗子。黄先生谦虚谨慎，所书林则徐之联，自认为算不上书法。林则徐为清代重臣，也是书法大家。清代梁章钜在《楹联续话》中称该联乃林则徐“集句题京师陶然亭联”，并言“亭中楹帖当推此为第一”。

烟藏古寺无人道，

榻倚深堂有月来。

此联系《四库全书》纂修官、著名学者翁方纲所撰，光绪皇帝的老师翁同龢补书。上联写白天的清静，古寺被烟雾笼罩，无人到此；下联说夜晚的安谧，深堂于树林之中，只有明月照进来。以“无人”对“有月”，蕴含了超凡脱俗的韵味。

有意思的是，在陶然亭北门的门柱上，挂了一幅与南门翁方纲题写的楹联非常接近的楹联：

烟笼古寺无人到，

树倚深堂有月来。

此联无款识。尽管与前一联相比，“藏”改“笼”、“榻”改“树”，仅两字之差，深堂与树林相融，明月向树影倾泻，画面感更强，耐人寻味。

陶然亭内梁柱上另有一联：“

慧眼光中，开半亩红莲碧沼；

烟花象外，坐一堂白月清风。

该联为康熙年间陶然亭所悬旧联，撰写者为翰林院编修沈朝初，现在的对联是现代书法家康雍书写。此联妙语天成，不难想象窗外夏日里荷花满池的盛况，尤其清风赏月的意境，禅味十足。

依亭遥望，亭的东、南、西三面皆湖，有榭湖、玉虹、云庵几座桥与之相连。湖波泛碧，树影婆娑，透着一股清秀与宁静，难怪文人雅士喜欢到此，把酒清谈。

距陶然亭不远处是园中园——华夏名亭园，园内以1：1的比例集中仿建了大江南北的历史名亭，有“醉翁亭”“兰亭”“鹅池碑亭”“少陵草堂碑亭”“沧浪亭”“独醒亭”“湖心亭”“爱晚亭”“浸月亭”“百坡亭”等三十余座，可谓亭亭玉立，令人流连忘返。

华夏名亭园中的这些陆续新添的亭子，让陶然亭公园景色焕然一新，让人们增長了不少歷史和文學知識，但始终未改的还是那最初的江亭---陶然亭，亭亭玉立，独领风骚。

慈悲庵的外墙上，一块碑石静静伫立，其上镌刻着“城市山林”四个大字。据传是翁同龢手书。这四个字笔精墨妙，仿佛为陶然亭赋予了更深厚的文化底蕴，如同点睛之笔，使古亭更加生动与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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