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东买西

依依

现在的情形和30年前大不相同。

30多年前，要买个东西，尤其是紧缺货，你得拿着钱找人，说尽好话，再等上若干天，也许才能拿到你想要的自行车、缝纫机或者毛衣。要买一件东西，不光难在东西少，买的门路窄，而且，东西还贵，价钱远远高于你的承受能力。就说一辆凤凰牌28自行车吧，近200块钱，相当于底层打工人小半年的工资。

要买小东西，得到柜台前，和售货员交手。她往往高傲如皇后，矫情如公主，从柜台里面抛出鄙视的眼神，先把你的气势杀下去。然后，她会慢腾腾抬起金贵的嘴唇，眼光瞟向别处，爱塔不理丢出一句，要什么？

你指给她看，她往往会拿错，这不怨她，也不怨你，玻璃本身的反光导致了物品的位移。她给你取两次东西，如果没取对，还要来第三次，她多半会失去耐心，秒变川剧演员，冷不丁甩给你一张鬼脸，又一张鬼脸，恶狠狠的，叫你退避三舍。你如果不知趣，还在给她指指点点，要东要西，她的唾沫星子绝对会稳准狠地喷到你脸上。接着，难听的话跟着就来了。买不起就不要买，折腾人干什么？这算不太难听的。更难听的还有“穷鬼”“要饭的”之类的断语，管保你臊得站立不住，立即抱头鼠窜。

我那时年轻，最见不得这些打扮妖艳气势嚣张的人在我面前耍横，终于逮着一次机会，狠狠教训了她们中的一个。我心想，你不敬业也就算了，干嘛拿着公家的钱欺负消费者？咱可不会惯着你。吵完那一架，我心里舒服了好长时间。但是，买东西时被其他售货员鄙视的情形并未得到多大改善。

那个时候货物少，什么都紧缺。吃的，穿的，用的，行的，主打一个买东西难，东西贵。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强调这个，是因为那个年代，钱太难挣了，花钱的地方又太多了，逼得你不得不精打细算，让每一分钱都去对地方。

我刚毕业那会儿，我妈妈腰腿疼，在我工作的小镇治疗。这件事被我们校长知道了，非要把他存放的三包中药送给我，提醒我它们值30块钱。这件事本身就很荒谬。校长大人打着为我妈好的名义，行着清库存的勾当，名正言顺要从我兜里掏走30块钱。这事搁在今天，我肯定就顺从了。可是，当年，我没有。30块钱什么概念？约等于我两个月的伙食费，三分之一月工资。事件的结果是，我被列入了校长的黑名单，成为重点整治和剔除对象。

后来的情节颇有戏剧性。他很快被请下了领导岗位，回农村老家养老去了。每个月来学校一次，骑着自行车领工资。每当他拖着笨重的身子在校园晃悠，同事们大多躲在办公室不出来，生怕跟他打招呼，好像那样做会沾上一身晦气似的。我不怕。我光明正大邀请校长进屋喝茶，聊天，抹花花（渭北农村玩的一种纸牌游戏）。

话题扯得有点远了，说回买东西的事。

30年后的今天，大量的售货员从街上的门店消失了，转而来到网上。不管是线下还是线上的售货员，都变得温柔亲切，乖巧可人。无论你脸上的皱纹有多深，她们一律称呼你：姐姐，家人，亲。无论你买不买衣服，进了店，她们都会送上一脸谦卑的微笑，请你落坐，请你喝水，请你免费试衣服。你看上的衣服如果碰巧没码了，她们会记住你的地址，等衣服到了，亲自给你送到家里。

卖东西的人无处不在。微信圈，微信群，直播间，大大小小的购物平台，多得让人无所适从。你买了谁的东西，好像给了谁恩惠。他们巴结你奉承你，期望与你世世代代睦邻友好。

这情形，搞得你见了卖东西的人就想躲。有时候，躲得了人，躲不过电话。就说昨天早上吧，我正在等快递小哥电话，上门取件。一个陌生电话进来了，向我推荐他们牙科医院。我大为恼火，直接朝手机听筒吼过去：谁让你给我打电话的？哎？谁让你给我打电话的？

太招人恨了，这些骚扰电话！三番五次骚扰人，你屏蔽一个，再来一个，屏蔽一个，再来一个，简直下三滥。我牙疼不会自己去医院吗？我不认识牙科那两个字吗？要你提醒！

也不知道是怎么啦，近几年来，感觉咱们国家的生产太过剩了，到处堆积着卖不出去的物品。衣服，食品，日用品，车子，房子等等。东西多了也不好，给选择困难症的人带来麻烦。还有，物品不断地更新换代，也在不断地刺激着人们的购买欲，逼着人们拼命消费，拼命赚钱，拼命折腾自己。

购买欲，或者说占有欲，大概是人最难制服的欲望。尤其在物流迅猛发达的我们国家，能不被物欲裹挟实在是一件难之又难的事。

30年河东30年河西。过去为买不起东西，买不到东西而懊恼，如今，是为东西太多，挑选困难，来不及拆快递而犯难。

杨玄之博士说过一句话，我觉得挺有意思。他说，人心是个变化莫测的家伙，它总在搞事情。这话说得很可爱。人心会不停地生幺蛾子，但也会生出社会进步的动力。

2025/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