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49年12月9日,云南省国民政府主席卢汉通电起义,云南和平解放。</p><p class="ql-block"> 1950年初,春节,献物献粮异常活跃,个人有至10石米者,使我们有信心,可以举行一次献粮大会。恶霸反省立功者五六人。(1950年2月21日,工作报告)</p><p class="ql-block"> 区公所前的广场上,南区地方绅士与会。特派员号召大家捐粮捐钱,一般捐二至五元不等,唯有曹校长捐百元。这里指的是银元,也就是大洋。百元,在其它地方不算什么。但该地山穷水薄,曰,燕子飞过脱根毛。直到八十年代,该地为国家级贫困县。曹校长慷慨解囊,特派员定他为开明绅士,号召大家向他学习。</p><p class="ql-block"> 云南人民箪食壶浆,迎接南下大军。</p><p class="ql-block"> 一年以后。网罗布置好了,包围圈逐渐缩小了,苍鹰在天上盘旋,猎犬在追逐,一片号角声,呐喊声,呼鹰唤狗声,已入网的文人一个个断腿破胸,呻吟在血泊中。网外围的在战栗,在恐惧,在逃避,在伪装。(《朱元璋传》文/吴晗)</p><p class="ql-block"> 八岁是孩子们在父母膝下开心玩耍的年龄,可是八岁的我,已在为全家的生活而奔波了。那时,阿爹关在区公所,我要天天做饭送去,家里就靠阿妈在街天做豆腐卖维持生活。阿妈经常是刚烧水准备做豆腐,就被民兵带走被批斗,锅里的豆腐就只好由我做好并拿到街上去卖。自从财产没收以后,全部家具、炊具和做豆腐工具全部被拿走,家里一粒粮食都没有,五弟饿得哇哇直哭。见此情景,有人建议阿妈:你家远征虽小,人却精灵,让他街天卖粮食处捡泼洒的粮食,捡回家后磨成面,可以充饥的。于是阿妈找到一个破提箩,漏处用布補起吩咐我街子天去捡粮食。三天一回街,街天卖粮食的人很多。买卖粮食成交后,都要倒进簸箕里,用板子做成的斗升去量。量的过程中难免有粮食泼洒地下,于是我们就有机会捡粮食了。在街上捡粮食的人很多,我刚捡了几粒包谷,就被一个瘸腿女人用拐杖打我,说是我抢了她的饭碗。从那以后,我处处小心让开她。每次捡到一小碗杂粮,傍晚又到菜市场捡些人家丢弃的黄菜叶,拿回后做成菜面糊充饥。”</p><p class="ql-block"> 1952年农历四月初的一天早晨,天气有点冷。阿妈把院子扫干净后,就来催我起床,说:“远征,今早有点冷,你把箱子里的那件毛呢学生装穿上吧!受凉会感冒的。”</p><p class="ql-block"> 说完阿妈转身干其它事去了。我把学生装穿好后,外面又套了一件普通衣。今天是星期天,心想起床后到阿妈做豆腐处帮忙,刚走出房门就听见大门外人声嘈杂。就在这时,突然进来俩个凶神恶煞的民兵,高声喊道:“刘筠,今天我们到你家没收财产。”说着,哗啦一声拉起枪栓。</p><p class="ql-block"> 看见这种场面,我吓得浑身发抖,忙跑到五弟身后边,把刚起床的五弟抱紧。阿妈却若无其事的走来说:“远征,别害怕,今天是他们要来没收咱家的财产,不会打人。”我战战兢兢的站一旁,看着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因为我还不知道什么叫“没收财产”。</p><p class="ql-block"> 这时,大门外的人纷纷进来观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接着就发生了令我毕生难忘的场面。只听得锅碗瓢盆的撞击声,翻箱倒柜声,尖叫声和咒骂声响成一片,民兵又到厨房、卧室里用枪托敲打地面,听听地下有没有空响,有没有把金银财宝藏于地下。折腾了半天,院子里摆满全部家产,什么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水桶和土锅,尽是些用旧了的家具,他们可能是看着心酸,做出不耐烦的样子。阿妈上前对民兵解释道:“我家好点的皮箱、毛毯、金银首饰等都摆到街上卖成钱交到乡公所去了。”</p><p class="ql-block"> 几个人看着这些破东烂西,嘀咕了一阵后,一个女人走到我面前,厉声喝道:“把毛呢学生装脱下来!”我抖腳抖手把半新半旧的衣服脱下来交给她……几十年就这样匆匆逝去,每当我回想起那天的情景,我的眼睛饱含泪水。</p><p class="ql-block"> 阿爹被关押在区公所牢房,每天由我送早晚饭。1952年农历5月20日,早上区公所的人告诉我,早饭不用送了,阿爹要在区公所用餐。</p><p class="ql-block"> 好久没有下雨了,天气酷热难当。在右所瓦窑沟门口的高梁地里,临时搭建一个台子。中午时分,阿爹和另俩个地主被麻绳捆绑跪在台子中央,旁边站着四名荷枪实弹的民兵监视着。离台子约三米远的地方,横排站着三四十个衣服褴褛不整的地主分子,阿妈站在其中第二排,后面坐着几百名小学生及群众。当小学生们唱完“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等歌曲后,有人宣布大会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话后便是诉苦。</p><p class="ql-block"> 有一个女人气势汹汹走到阿爹面前,先搧了阿爹几个嘴巴,然后尖声尖气说道:“曹校长!我老公跟你借了几十块花钱,走彝方后一去不复返死活不明,公公在家长吁短叹气死了,这就是你的俩条血债。”</p><p class="ql-block"> 说罢嚎啕大哭,并脱下鞋子雨点般的打去,阿爹被打得鼻青脸肿,鲜血直流,昏倒过去,又被俩个民兵拉起跪下。台下群众高喊:“打倒地主恶霸!”呼叫声此起彼伏。</p><p class="ql-block"> 看看天色将晚,一个工作人员宣布:“把他三个拖下台去执行枪决!”</p><p class="ql-block"> 台下群众一阵骚动起来,纷纷上前观看。阿妈听到宣判后,几乎昏倒,连忙抓住前排一个地主的肩膀才站稳,她不敢掉泪,也不敢出声,只是暗想:大理州法院刚判了阿爹三年有期徒刑,怎么突然就变了呢?就在这时“砰砰砰”几声枪响,阿爹倒在血泊之中,脑袋被打开。亲人在自己眼前被活活打死,阿妈该有多伤心啊!但阿妈不敢哭,陈云景被镇压后,他老婆痛哭失声,当天晚上就被斗争,污蔑她对运动不满。</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晨,阿妈请了四个地主帮忙,跟邻居讨了一块木板,把阿爹放在上面用绳子绑好,抬到西寺对面的小山包安埋。以后的每年农历五月十六这一天,阿妈都要在家里准备好饭菜祭奠阿爹。</p><p class="ql-block"> 1952年闰五月20日,轮到我家搬迁了。大清早,农协会妇联主席带着安定乡的俩个民兵到我家,宣布把我家迁往安定乡太平洋村。我们母子三人就这样被赶出家门,就像电视剧里难民逃荒的场面。走了四五公里路程,到了太平洋村,把我家安置在一间破烂不堪的危房子,还说是几百年前阿土司家的住房,可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村里连我家有四户人家,有两家姓何,一家姓李,他们都是贫农。由于新迁来地主,他们特意在水井上做了盖子并用锁锁起,井里养了鱼,说是怕地主放毒,我家要挑水,必须由隔壁的民兵陪同一起把锁打开,才能挑水。</p><p class="ql-block"> 到了陌生的环境,家中没有煮饭的锅,没有挑水的桶,没有吃的粮食,我只好再去捡粮食,又到菜地沟边割野菜。阿妈每天到右所卖工,每天卖工只有一角钱(当时是一千元),卖工回来匆匆吃过晚饭,又要到两公里外的右所开治保会。治保会,又叫训话会。</p><p class="ql-block"> 阿妈每天到大队右所报到两次,来回四趟将近八九公里。除此之外,还要给大队干部和军烈属砍义务柴和挑义务水。阿妈是小腳,没有鞋是不能走路的,于是我学会了编草鞋,每天早晚编一双给阿妈穿。白天我跟着村民去山上放牛、砍柴,依然光脚板。</p><p class="ql-block"> 转眼中秋节过后的一天,阿妈、五弟还有我,赶街回家,途经大坟山腰,阿妈突然坐下大哭起来。我问怎么回事?阿妈说:“街上的阿七姐告诉我,从大理回来的人说,你二哥饿死了。”</p><p class="ql-block"> 阿妈一面哭一面说:“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一下就死了呢?一定是家里无钱寄给他和听到你爹死讯后被气死的。”</p><p class="ql-block"> 母子三人哭作一团,我家最有前途的二哥就这样走了。二哥出生时月、日、时均为虎,三虎为彪。这个奶名是阿婆取的。二彪额头較窄,小时候担心他脑子不灵。未曾想到读书以后是学霸,由此成为家里重点培养对象,初中便送入大理一中,这时已经是高二了。刘筠说的不错,得知父亲死讯,二彪惊恐莫名,没有人安慰和开导他,他是猝然过世的,是个心地善良的工友安埋的他,他的坟茔很快就被荒草淹没了。</p><p class="ql-block"> 题外话--</p><p class="ql-block"> 大逮捕的时候,曹校长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打工。曹校长毕业于公路工程学校是工程师,抗日战争时期赶修滇缅公路到过缅甸腊戌。1942年日军侵犯我滇西,铁路停工技术人员疏散,曹工程师回到家乡,1948年被家乡父老聘为小学校长。</p><p class="ql-block"> 秋风萧瑟,草木皆兵。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曹校长对身边的小舅子说:“赶快做活,领了饷就走。”</p><p class="ql-block"> 捐款后的曹校长,已经囊空如洗了,还没有领到饷他就被抓走了。</p><p class="ql-block"> 民兵抓捕的时候,小舅子外出躲过一劫。小舅子长期跟随姐夫做活,深知二彪是姐夫家所爱,小舅子就去看望小侄儿,并且约小侄儿和他一起逃亡,但被小侄儿拒绝了。万般不舍的舅舅,将身上仅存的三块大洋,还有他父亲的一床英国毛毯留下给他。日后始知,这一别尽然是生死永诀。</p><p class="ql-block"> 小镇有名望的绅士,交口赞誉的有三个,除了曹校长,还有饶姓医生和姜姓老者。</p><p class="ql-block"> 《巍山县志》记载:1942年境内流行霍乱,蒙化县政府给省的呈文中称:“死者枕藉,耕耘失时。”</p><p class="ql-block"> 当时,门前街上每天都有棺材横路,每天都有死人出殡,真是阴风惨惨无比凄凉。这时,饶医生和潘尔章医生免费为乡民接种疫苗。</p><p class="ql-block"> 疫苗价格不菲,据《版纳医缘》一书 写到“如注射一针阿的平收滇银半开20元,种痘每人收3元,各族群众普遍无力就医。”(见20页)</p><p class="ql-block"> 饶医生慷慨解囊,悬壶济世医者仁心,因其良好的声誉和口碑,抗战胜利后小镇绅士自发成立简易师范,推举饶医生为名誉校长。</p><p class="ql-block"> 土改时斗争饶医生,给他上“老虎凳”,因为疼痛他发出“哎哟!哎哟!”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民兵呵斥道:“你再叫!”一面骂一面又压在板凳上。</p><p class="ql-block"> 这时,饶医生疼得呲牙咧嘴,眼泪鼻涕像决堤的水流个不停,他说道:“真的很疼,不信你们试试。”</p><p class="ql-block"> 就在么一句话,称饶医生要反攻倒算,饶医生就这样被枪毙了。说到底,还是他太有名望了。</p><p class="ql-block"> 又我说曹校长,你跟我借钱,我借给你是天大的好事啊!那时借钱多是做生意,做生意是走彝方。彝方就是思茅普洱一带,当时疟疾和鼠疫肆掠。</p><p class="ql-block"> 1976年编印的《云南省疟疾防治所资料汇编》:“1919年前,思茅城区有居民7000余户,人口35000余人。自1919年起,发生了持续三十年的疟疾大流行,死亡惨重”“1950年思茅解放时,全城只剩下717户,1092人。”除了疟疾还有鼠疫、霍乱和天花等传染病。由此,民间总结出:“要下思普坝,先把老婆嫁。”</p><p class="ql-block"> 有一个故事《借债》:有持卷借债者,主人曰:“卷倒不必写,只画一幅行乐图来。”借者问其故。答曰:“怕明日后讨债时,便不是这副面孔耳。”</p><p class="ql-block"> 文中借债的人,只是脸色不好看。不像借曹校长钱的这家人,不仅不还钱,还把债主送上断头台。</p><p class="ql-block"> 送上断头台的,还有一种情况。 保长口述:当时人民是反对出兵的,因为凡被抓去当兵的,十有八九都死于沙场或死于非命,很少生还,一旦被拿去当兵,等于眼睁睁看着儿子走入黄泉之路。我们是到处抓兵拿兵,老百姓则到处躲兵、逃兵,有的甚至逃出去躲兵,至今音信杳无。我们当保长的,几乎有三分之二以上的人在解放后被枪毙,还有一些被劳改。这都与拿兵有关,凡拿去当兵而不回来的,统统算成保长的血债而被枪毙。</p><p class="ql-block"> 《县志》记载:1950年--1952年底,全县共审结破坏社会治安,有血债的恶霸、土匪、反革命960人,其中判死刑的280人。时全县人口214746人。</p><p class="ql-block"> 曹校长蒙难以后,除了二儿子在惊恐和饥饿中过世,他毕业于简易师范学校的大儿子,已经在公路上谋得一分差事,因阿爹冤案被遣返回家。三哥1950年初入伍任文化教员,长相英俊帅气如玉树临风,已经被部队文工团相中,因为阿爹“问题”而泡汤。五弟投靠三哥异地插队,获得读大学的机会,但见到《履历表》吓得索索发抖,阿爹的冤案就像一座大山压在身上。</p><p class="ql-block"> 历经多少风雨,度过多少沧桑,俗话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终于盼来邓小平执政时代,这是个真正的春天,他制定的“落实政策”,阿爹得到平反昭雪,并发给五百元抚恤金,我们把阿爹的墓地,由西寺山迁往小水井山上,用上好的棺木和碑石把阿爹和阿妈合葬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站在坟前的冥坛上,向四周看去,整个坝子尽收眼底,坝子里景物焕然一新,白天车水马龙,夜间灯火辉煌,一派盛世景象,祖国的未来更美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