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 念 小 时 候 的 年

薛凤娟

　　春节的鞭炮声还在记忆里炸响，可转眼间，蛇年春节已然过完。当人们说日子回归正轨，其实是在讲，过年时那股热闹劲儿，还有那些无形的压力，都慢慢消散了，生活又回到了平平淡淡的模样。如今的春节，对很多人来说，压力似乎比快乐更多。走亲访友频繁，钱包瘪得快，肠胃也遭了殃。爱美的女人们在美食面前纠结挣扎，男人们在酒桌上晕头转向。这样的春节，少了期待中的欢乐，多了些难以言说的烦恼。可每当这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的春节，那才是真正充满欢乐与期盼的时光。

　　小时候，过年最让我心心念念的，有四件事：吃饺子、吃苹果、穿新衣、逛商店。

　　饺子，是我童年的最爱。平日里，这美味难得一尝，只有过年那几天，才能尽情享受。那时候，家里常包的饺子馅只有两种：鸡蛋韭菜馅和白菜肉馅。因为家境不富裕，猪肉算是奢侈品，鸡蛋韭菜馅的饺子反而更受青睐。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一边看着春晚，一边包饺子。下午刚吃过臊子面，可这顿饺子作为年夜饭，却必不可少。母亲常说，除夕晚上的饺子是团圆饺，哪怕吃几个，也图个团圆的好兆头。我对饺子的喜爱近乎痴迷，母亲总打趣我“一见饺子，就走不动路”。所以，为了晚上能多吃几个饺子，我下午连臊子面都少吃几口。我心里明白，这机会难得，过了这一晚，再想吃饺子，除了初一早上，就得等下一年了。

　　大年三十晚上的饺子，还有特别的“惊喜”——包硬币和红枣。那时候，一毛、两毛钱可值钱了，可父亲为了讨个好彩头，还是会拿出四五枚硬币。饺子包好后，母亲去煮，我和姐姐就守在锅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好像这样就能看出哪个饺子里藏着硬币似的。母亲见了，总会笑着说一句：“馋嘴猫。”饺子出锅，端上桌，我们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饺子太烫，就边吹边吃。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父母相视一笑，母亲还是会温柔地叮嘱：“慢点吃，没人抢，小心烫。”可我们哪顾得上这些，满心想着饺子里的硬币。父亲说过，谁吃到硬币，新的一年就会发大财；谁吃到红枣，生活就会甜甜蜜蜜。小孩子哪懂什么吉利不吉利，只在乎那珍贵的硬币，吃到它，就像拥有了一笔属于自己的财富，可以拿去买糖，或者买一截扎头的红头绳。那些年我吃到过几枚硬币，早已记不清了，但等待时的期盼、吃饺子时的贪婪、吃到硬币时的兴奋，至今仍历历在目。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苹果也是奢侈品。我家没种苹果树，村里有苹果树的人家也不多。即便有，母亲也不许我们去讨要。母亲常教育我们，做人要有骨气，没有的东西，宁可不吃，也不能低三下四地向人索要。所以，我们姐妹俩从小就牢记母亲的教诲，可这也让我们小小的自尊心受过伤害。记得上小学一年级时，我和姐姐去同队的亲戚家玩。他家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苹果树，正值丰收，满树红彤彤的苹果，香气扑鼻，馋得我们肚子里的馋虫都快钻出来了。我们抬头望着苹果，多想立刻吃一个，可想起母亲的话，谁都没动手。这时，亲戚来了，他明知我们馋苹果，却一个都没摘给我们，还冷漠地把我们打发走。我们失望又伤心，自那以后，对这家亲戚再无好感。回家告诉母亲，母亲沉默不语。后来，我家生活条件好了，房前屋后种满了苹果树、桃树、梨树、杏树，每年丰收，母亲却常常叫那家亲戚来品尝，走时还大方地让他们成袋带走。我们一提当年的事，母亲就笑着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了。”如今，我和姐姐已人到中年，才理解并钦佩母亲的为人和度量。母亲的言传身教，让我们受益终生。

　　那时，苹果和肉一样珍贵，父母只在过年时才会买几个，锁进柜子里。大年初一早上，吃过团圆饭，母亲打开柜门，拿出一个苹果，给我们姐妹俩一人分一半。我们顾不上洗，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像极了贪吃人参果的猪八戒，吃完都没尝出什么滋味，再想吃，已经没了。即便还有，也被母亲锁在柜子里。那时，我多希望自己能像孙悟空一样，钻进柜子里吃个痛快，可这不过是痴人说梦。想再吃苹果，得等母亲心情好，要是把仅有的四五个苹果吃完了，就得等下一年。

　　作为女孩子，过年最盼望的还有穿新衣。那时我家条件一般，平日里很少有新衣服穿。就算做了新衣，也是姐姐先穿，等姐姐穿旧、穿不上了，才轮到我，一直穿到衣服破烂不堪。母亲会做衣服，我们小时候的衣服都是母亲买布亲手缝制的。衣服破了洞，母亲也能用巧手补好，让我接着穿，直到我也穿不上，这件衣服才“下岗”，被剪成碎片做成凳子套，或者缝成褥子面，母亲总有办法让它变废为宝。所以，穿惯了旧衣服的我，每年都盼着穿新衣，却年年失望。

　　小学毕业那年，母亲给我和上初一的姐姐每人缝制了一件粉白蓝三色相间的碎花褂子，漂亮极了。大年初一早上，母亲让我们穿上试试，我拿着衣服，看了又看，不知是不敢穿，还是舍不得穿，迟迟不肯上身，在母亲和姐姐的再三催促下才穿上。过完年要上学，母亲让我穿着新衣去学校，见到老师和同学，我却羞得低下头，浑身不自在，像长了刺一样难受。回到家，我就把新褂子脱下来放进箱子，任凭母亲怎么说都不再穿，等第二年过年拿出来，衣服已经小得穿不上了。母亲苦笑着，什么也没说，而我，又开始穿旧衣服了。这件新衣，承载了我太多的期待与珍视，也见证了我童年的羞涩与纯真。

　　逛商店也是小时候过年最期待的事。我们村上没有商店，离得最近的营尔村有个规模较大的商店，当时叫供销社，距离我们队大概三公里。可再远的路程也挡不住我们的热情。大年初一，我们几个小伙伴早早吃完饭，拿着父母给的压岁钱，相约步行去营尔商店买东西。一路上，我们说说笑笑，蹦蹦跳跳，三十多分钟的路程似乎一下子就到了。女孩子买红头绳、糖果，男孩子买鞭炮。买好心仪的东西后，我们就原路返回，一路上依旧欢声笑语。回到家，下午饭刚好做好，这时母亲又会慈爱地说：“你俩腿可真长啊！”意思是我回来得正是时候。我和姐姐相视一笑，满脸都是满足。

　　如今，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饺子随时能吃，各种口味任君选择，不想动手，外卖一键即达；苹果成了最普通的日常水果，过年时，水果种类繁多，它的存在感都降低了；新衣服也常常买，柜子都快挂不下了。没了美食和新衣的吸引，过年的兴致也减少了大半。人到中年，越发觉得时光匆匆，每过一次年，都像敲响一次警钟。没了美食的诱惑、神秘的氛围和纯洁的童心，可年还是要继续过。为了孩子，为了父母，我们尽力做好美食，带他们出去游玩，营造过年的氛围。可无论如何，时光一去不复返，日子过得飞快，父母日渐衰老，儿女逐渐长大，而我们小时候的春节，却永远回不去了。

　　小时候的春节，那些简单而纯粹的快乐，如同温暖的阳光，照亮了我童年的记忆。如今，虽然生活条件好了，可过年的味道却似乎淡了许多。也许，我们怀念的不仅仅是那些美食和新衣，更是那段无忧无虑、充满期盼的童年时光，还有家人围坐在一起的温暖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