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strong><strong>徐州出土的汉画像石(局部),左边阙中端坐着西王母,被人首蛇身、马面人身、鸟头人身、人头人身四位仙人拜见</strong></strong></h3></br><h3><strong>汉代的尸解术</strong></h3></br><h3><strong><strong>主讲:</strong><strong>姜生</strong></strong></h3></br><h3><strong>内容提要</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尸解是制约对战国两汉精神世界、进而对汉族文化传统研究的一个关键问题。将早期道教研究、汉墓考古文物研究、科技医史研究交叉结合起来,一幅全新的图景会呈现在我们面前:一个以尸解信仰为主轴、综合山海文化、融汇区域传统、包括迎生送死之礼的信仰体系,起自战国,成于汉代,存于汉墓,传于道教,而为汉族文化传统之核心,传承千年不失。这是一种新的解释体系和非常关键的原创性发现,对汉墓研究和原始道教史研究,有非常重要的意义。</strong></h3></br><h3><strong>姜生</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博士,博士生导师,四川大学文化科技协同创新研发中心主任,四川大学历史学(中国史)“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国家“万人计划”哲学社会科学领军人才,全国第三届文化名 家暨“四个一批”人才(理论界)。主要从事中国历史、宗教与传统思想文化的跨学科研究。</strong></h3></br><h3><strong>┅</strong></h3></br><h3><strong>作为战国汉晋之间汉人核心信仰之一的“尸解”,过去往往只是根据后世道教文献的一些记载去理解和研究,谓“将登仙者,假托为尸以解化也”(参见《后汉书·王和平传》),比喻为“蝉蜕”,解释为“先死后蜕”。然而,从其英译为“to release from the corpse”(从尸体中释放出来)所呈现的误解,可知近人并不了解尸解究竟是一种什么方术。其实这也是制约对战国两汉精神世界、进而对汉族文化传统研究的一个关键问题。此前有些相关的文献探讨,但均未形成系统的历史解释。将早期道教研究、汉墓考古文物研究、科技医史研究交叉结合起来,一幅全新的图景会呈现在我们面前:一个以尸解信仰为主轴、综合山海文化、融汇区域传统、包括迎生送死之礼的信仰体系,成于汉代,存于汉墓,传于道教,而为汉族文化传统之核心,传承千年不失。这是一种新的解释体系和非常关键的发现,可以说是第一次对汉墓所反映的时代信仰性质做了全局性判断,实现了对汉墓认识的质的飞跃,对此后的汉墓研究和原始道教史研究,有非常重要的意义。</strong></h3></br><h3><strong>一</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何谓尸解</strong></h3></br><h3><strong>战国时期的尸解信仰,为汉唐信仰体系提供了最重要的内核,至今对中国文化仍有着重要影响。汉初,以窦太后为首的信仰者群体对老子及其思想虔诚信仰,大尊奉之。他们的终极追求是“乃合大道,混混冥冥,光耀天下,复反无名”</strong><strong>(参见[西汉]司马谈著《论六家要指》)</strong><strong>。要追求这样的终极理想,首先需要清楚,人是从哪里来的、最终要到哪里去。《淮南子·诠言训》曰:“稽古太初,人生于无,形于有,有形而制于物。能反其所生,若未有形,谓之真人。真人者,未始分于太一者也。”意思是,人是从大道化生而来的;修行大道,实现了信仰追求的终极目标,即能达到从有形返于无形,乃至合于大道的真人境界。那么通过什么途径才能达到这个境界呢?战国两汉的人们认为, 在现实社会的层面无法实现,需经过“死”这个环节,才能实现其终极理想。所以尸解就成为当时人们追求信仰终极目标的唯一路径。</strong></h3></br><h3><strong>绵延于战国汉晋的尸解信仰,其终极依据为“阴阳不死”说。西方人的翻译显示出对“尸解”的误解,而所谓“先死后蜕”的说法也不甚确切。古人以“蝉蜕”比喻尸解,“言将登仙者,假托为尸以解化也”。尸解有水解、火解、杖解、兵解等多种方式,世俗文献记录较少,道教经典有较多记述。《无上秘要》</strong><strong>([北周]武帝宇文邕纂)卷八十七所存《洞真藏景录形神经》</strong><strong>①</strong><strong>和《云笈七签》</strong><strong>([北宋]张君房辑)</strong><strong>卷八十四、卷八十五等典籍中,对尸解作的基本定义和阐述如下:</strong></h3></br><h3><strong>夫尸解者,形之化也,本真之练蜕也,躯质之遁变也。……如蝉留皮换骨,保气固形于岩洞,然后飞升成于真仙。</strong></h3></br><h3><strong>尸解之法,有死而更生者;有头断已死,乃从旁出者;有死毕未殓而失骸者;有人形犹存而无复骨者;有衣在形去者;有发既脱而失形者。</strong></h3></br><h3><strong>——《无上秘要·卷八十七·洞真藏景录形神经》</strong></h3></br><h3><strong>夫解化之道,其有万途……或坐死空谷,或立化幽岩,或髻发但存,或衣结不解,乃至水火荡炼,经千载而复生,兵杖伤残,断四肢而犹活。</strong></h3></br><h3><strong>——《云笈七签·卷八十五·太一守尸》</strong></h3></br><h3><strong>真人曰:凡尸解者,皆寄一物而后去,或刀,或剑,或竹,或杖,及水火兵刃之解。</strong></h3></br><h3><strong>——《云笈七签·卷八十五·太极真人遗带散》</strong></h3></br><h3><strong>修剑尸解之道:以曲晨飞精书剑左右面。先逆自托疾,然后抱剑而卧。又以津和飞精作丸如大豆,于是吞之。又津和作一小丸如小豆,以口含缘,拭之于剑镮,密呼剑名字。祝曰:良 非子干,今以曲晨飞精相哺,以汝代身,使形无泄漏。……祝毕,因闭目咽气九十息。毕,开 目忽见太一以天马来迎于寝卧之前,于是上马,顾见所抱剑已变成我之死尸在彼中也。</strong></h3></br><h3><strong>——《云笈七签·卷八十四·尸解次第事迹法度》</strong></h3></br><h3><strong>当然,这已是汉魏以后道书中的说法。</strong></h3></br><h3><strong>总的来说,尸解如蝉蜕,留下或皮、或发、或衣履……乃至刀剑等有形之物,如蝉蜕后之旧壳,而“本真”得以蜕去,飞升成为真仙,有的尸解过程甚至要经过“千载”“而复生”。通过尸解成为真仙后,其相貌也与凡人不同,在汉画中常表现为鸟头人身或兽头人身的形象,这是当时人们对尸解的基本看法。现代汉族人和一些少数民族丧葬仪式中的某些用语和过程,仍保留着尸解信仰的某些痕迹。</strong></h3></br><h3><strong>作为西汉初期的墓葬,马王堆汉墓整个表达了战国到汉晋时期墓葬中的尸解信仰。其中出土的彩绘T形帛画,可以说是《史记·封禅书》所记战国时期“形解销化依于鬼神之事”的尸解信仰的形象化表达。画中从下到上三部分为尸解的三个阶段:九泉之下(蓬莱得仙药)——昆仑(饮玉浆)——九天(飞升天宫),马王堆1号墓四重棺的锦饰内棺、朱地彩绘棺、黑地彩绘棺、黑漆素棺,其上的颜色与图案,象征了尸解的四阶段(层次):下九泉(鬼)——登昆仑(仙)——上九天(神)——合大道(道)。四重棺上的花纹图案和覆盖在内棺上的彩绘帛画, 在入葬时作为尸解信仰仪式架构的一部分,表达了墓主人尸解升仙的思想。</strong></h3></br><h3> <h3><strong>图1</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马王堆一号墓四重棺</strong></h3></br><h3><strong>T形帛画的最上部分可解读为“九天”,其中有九日之象,与东晋道书《上清三元玉检三元布经》《太上玉佩金珰太极金书上经》等道书中“九天开”“九日俱明于东方”“九日焕明东方”的内容互证。东汉墓葬画像石也有九日、九月并明之象。T形帛画顶部的年轻女子是成为神真之后的墓主人,此时已由帛画中部那个羸弱的老妇人形象完成“返老还童”的变仙过程。</strong></h3></br><h3><strong>《上清三元玉检三元布经》云“九千年,九天一开;九天开,则九日俱明于东方,此文则自明于得道之人南轩之上也”,《太上玉佩金珰太极金书上经》云“是日忽天光昏翳,日月昼冥,八炁回谢,七元隐精,玄象冥滞,万真奔灵,三日三夜,碧鸡启晨。时有九日焕明东方, 玄光朗耀天元,复有青乌来翔……”,可与汉墓画像形成互证。</strong></h3></br><h3><strong>帛画中间部分的斜柱T形台(即贺西林教授判断的“倾宫”)上,二人给老妇人进献文书和杯子,老妇人身后有数名侍女相随,台上的菱形纹是山石的象征(这是我的发现,参看我的论文《界定者》),可解读为神使致送墓主人道书和玉液,墓主人(老妇人)到昆仑后饮玉浆而成仙,飞升九天。</strong></h3></br><h3> <h3><strong>图2</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马王堆汉墓T形帛画示意图</strong></h3></br><h3><strong>帛画最下部分的一双大鱼象征“九泉之下”的幽冥世界,器皿象征仙药,此部分应解读为墓主人于蓬莱得仙药,蓬莱仙岛是她尸解过程中最初来到的地方。</strong></h3></br><h3><strong>尸解过程的最高境界是“合于道”,这也是最外层黑漆素棺黑中泛红的“玄色”所象征的,至此墓主人的“合大道”信仰最终实现。这就是汉 初“道者”的信仰,如《论六家要旨》所言:“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其终极目标是“乃合大道,混混冥冥;光耀天下,复反无名”。</strong></h3></br><h3><strong>二</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如何尸解</strong></h3></br><h3><strong>通过对马王堆汉墓帛画的解读,我们对当时人们所理解的尸解成仙有了初步认识。现在我们从汉墓的“太阴炼形”时空(炼形之宫)和仪轨(炼度科仪)、存神术、龙虎交媾等方面再具体研究上述尸解过程是如何实现的。</strong></h3></br><h3><strong>《老子想尔注》</strong><strong>([东汉]张修撰)</strong><strong>有两段关于“炼形之宫”的阐述:“太阴道积,炼形之宫也。世有不可处,贤者避去,托死过太阴中,而复一边生像,没而不殆也。俗人不能积善行,死便真死,属地官去也。”“道人行备,道神归之,避世托死过太阴中,复生去为不亡,故寿也。俗人无善功,死者属地官,便为亡矣。”</strong><strong>②</strong><strong>《老子变化经》(大英博物馆藏隋大业八年敦煌写本)称老子言:“吾变易身形,托死更生,周流四海……愚者不知死更复生。”</strong></h3></br><h3><strong>东晋道书《真诰》([南朝]陶弘景整编)中也有“太阴炼形”的说法:</strong></h3></br><h3><strong>若其人暂死,适太阴,权过三官者,肉既灰烂,血沉脉散者,而犹五藏自生,白骨如玉,七魄营侍,三魂守宅,三元权息,太神内闭。或三十年二十年,或十年三年,随意而出。当生之时,即更收血育肉,生津成液,复质成形,乃胜于昔未死之容也。真人炼形于太阴,易貌于三官者,此之谓也。天帝曰:“太阴炼身形,胜服九转丹。形容端且严,面色似灵云。上登太极阙,受书为真人。”</strong></h3></br><h3><strong>上述炼形的时空应该是在太阴中,这是一个“公共空间”,不是炼形或尸解之人私人独有的长居之所,而是暂借此地修炼,如马王堆汉墓帛画中的蓬莱、昆仑等场所,墓主人炼形成功后即飞升离去。(青神、彭山、乐山等)东汉崖墓洞室、偃师新莽时期壁画墓、东汉画像石墓(滕州汉画像石馆)等文化遗存也有对“太阴炼形”信仰的形象描述和对“炼形之宫”的模拟。</strong></h3></br><h3><strong>汉墓出土资料中可见三官、神鸟携丹、鼎与神药、壶与玉浆、神吏及酒与歌戏等庆祝性质的场面,盛宴豪饮,且伴以乐舞。学界传统的观念多认为此乃描绘墓主人生前的功绩德行及奢华生活,实则非也。结合前面太阴炼形之宫的“公共空间”说,可认为,不管墓主人生前生活水平如何,太阴炼形之宫中的种种器物与场面只是墓主人炼仙时暂用的“公共财产”,并非“私有”。</strong></h3></br><h3> <h3><strong>图3</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济南市无影山汉墓出土的彩绘陶载人鸠</strong></h3></br><h3><strong>1969年4月济南市无影山南坡发现的西汉墓M11,从其信仰形态判断应属西汉晚期,其中出土了系列彩陶明器</strong><strong>③</strong><strong>,明器的形态种类反映了炼度科仪的几大要素:</strong></h3></br><h3><strong>1</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致送仙丹(食)的神吏护送双鼎鸟(神吏站于鸟背,双鼎载于鸟的双翼);</strong></h3></br><h3><strong>2</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致送瑶池玉浆(酒)的双壶鸟(双壶载于鸟的双翼);</strong></h3></br><h3><strong>3</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三官守护、仙人歌舞杂技庆贺墓主得药成仙、神吏接引墓主人升天的情景;</strong></h3></br><h3><strong>4</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即将载墓主人升天的来自“太一帝君”的车马。</strong></h3></br><h3><strong>这些器物和陶俑,表达的是一套前后逻辑秩序紧密衔接的宗教活动,揭示了汉代尸解变仙信仰及其在墓葬中的仪式表达。其仪式结构大体包括:</strong></h3></br><h3><strong>1</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三官”守护墓主“太阴炼形”;</strong></h3></br><h3><strong>2</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获神界致送神仙饮食——壶和鼎所象征的“神药”,伴以仙人歌戏,神吏侍迎;</strong></h3></br><h3><strong>3 </strong><strong>“太一帝君”遣车马来迎,欢庆之后,上登仙界。</strong></h3></br><h3><strong>❁</strong></h3></br><h3><strong>㈠</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三官</strong></h3></br><h3><strong>三官</strong><strong>④</strong><strong>,掌管人们死后“太阴炼形”的过程。死者进入地下世界,皆经“三官”的考查“试观”,视其生前德行与修行水平,以决定墓中的死者是“暂死”(所谓“托死”)而“权过三官”,速即变仙,还是被三官判为“真死”。被三官判为可成仙的死者,将在三官府经历一个“易貌”的过程。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汉墓画像中可见大量变形为鸟兽之身的人物——他们都是死后以“易貌”而证仙的标范。所以我们会看到东汉《白虎通》说“圣人皆有异表”。更多的如王充《论衡·卷七》“道虚篇”:“好道之人……谓人能生毛羽,毛羽具备,能升天也。”《太平经合校》</strong><strong>⑤</strong><strong>卷十八至三十四“阙题(二)”:“真人问:‘何以知道效乎?’神人曰:‘决之于明师,行之于身,身变形易,与神道同门,与真为邻,与神人同户。’”东晋葛洪《抱朴子·内篇·对俗》也以批评的方式保存了两汉的变形而仙信仰:“古之得仙者,或身生羽翼,变化飞行,失人之本,更受异形。”</strong></h3></br><h3><strong>㈡</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神鸟携丹</strong></h3></br><h3><strong>神界致送神仙饮食的“使者”常以背驮丹壶、口衔丹丸的神鸟形象出现。以神鸟形象出现的“治疾使者”又有多种不同的形态。《太平经》将此称为“生物行精”,可使墓主得仙界“神药”“丹水”而不死。《太平经·卷八十六·八卦还精念文第一百三十》有“朱雀治病,黄气正中,君而行之,寿命无穷”。该经丙部“生物方诀第七十一”对“生物行精”之义做了说明:</strong></h3></br><h3> <h3><strong>图4</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神鸟背驮丹壶、口衔丹丸成都市出土摇钱树顶部,2000年5月摄</strong></h3></br><h3><strong>“生物行精,谓飞步禽兽跂行之属,能立治病。禽者,天上神药在其身中,天使其圆方而行。十十治愈者,天神方在其身中;十九治愈者,地精方在其身中;十八治愈者,人精中和神药在其身中。此三者,为天地中和阴阳行方,名为治疾使者,比若人有道而称使者,神人、神师也。”东汉的这种“生物行精”“朱雀治病”信仰,为后世道教所继承, 唯传世文献载述不丰。《南岳总胜集》</strong><strong>([南宋]陈田夫撰)</strong><strong>中“叙观寺·九仙宫”说:“又有邓郁之,南阳新野人也。幼梦一鸟吐印与之,自是人间有疾,以印治救,求为符章,病者自愈。”</strong></h3></br><h3><strong>㈢</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鼎与神药</strong></h3></br><h3><strong>相关文物有四川绵阳梓潼出土的汉“神鼎”铭文画像砖(绵阳博物馆藏)、泸州合江27号石棺刻龙虎座上的西王母与丹鼎图、徐州博物馆藏1954年江苏睢宁朱集东汉墓出土的以神鼎为中心的画像石,等等。从这些出土的明器特征来看,可以相信,这类器具的功用是运送来自西王母的不死之药,目标指向墓主,象征着他(她)获得西王母赐予的仙药,将飞升为“宜侯王”“寿万年”“千秋万岁”的天上仙官。通过识读梓潼出土的这方画像砖题记,可以认为,汉墓中出现的许多神鼎图像应识为“神丹”之象征。</strong></h3></br><h3><strong>㈣</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壶与玉浆</strong></h3></br><h3><strong>1990年四川绵阳何家山2号墓出土的东汉摇钱树叶片(绵阳博物馆藏)呈现出“大象运丹鼎图”,大象背上驮着两壶,或为盛玉浆之壶。这类图像,往往象征死者获赐昆仑“丹水”(醴泉、玉浆),将饮而升仙。</strong></h3></br><h3><strong>《淮南子·坠形训》谓:“倾宫、旋室、悬圃、凉风、樊桐、在昆仑闾阖之中,是谓疏圃。疏圃之池,浸之黄水,黄水三周复其原,是谓丹水, 饮之不死。”东汉道书《老子中经·神仙》</strong><strong>(《云笈七签》卷18~19收录)</strong><strong>引古《经》曰:“食芝服丹即不老。人万八千岁更为童子,男八女七,从此始。”曹操《秋胡行》云:“愿登泰华山,神人共远游。愿登泰华山,神人共远游。经历昆仑山,到蓬莱。飘遥八极,与神人俱。思得神药,万岁为期。歌以言志,愿登泰华山。”《真诰·卷四·运象篇第四》有:“俱挹玉醴津,倏忽已婴童。”</strong></h3></br><h3><strong>㈤</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酒与歌戏庆死者升仙</strong></h3></br><h3> <h3><strong>图5</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济南无影山汉墓出土的歌舞杂技陶俑盘</strong></h3></br><h3><strong>根据前面的分析可知,乐舞宴饮实为墓主完成太阴炼形、得药成仙之时,众仙共为庆贺的仪式。尤其是马王堆1号墓黑地棺上的鼓瑟者, 便是以兽面仙人的形象出现,奏乐庆祝墓主得道升仙。</strong></h3></br><h3><strong>㈥</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存神术(存思术)</strong></h3></br><h3><strong>“炼形”信仰认为,要想太阴炼形成功,墓主生前需要有修行的基础,如修炼存神术。此术如东汉相关文献所载:</strong></h3></br><h3><strong>好道之俦,自远方集,或弦琴以歌太一,或覃思以历丹田,知至德之宅兆,实真人之祖先。</strong></h3></br><h3><strong>——蔡邕《王子乔碑》</strong></h3></br><h3><strong>若夫导引蓄气,历藏内视,过则失中,可以治疾。</strong></h3></br><h3><strong>邻脐二寸谓之关,关者,所以关藏呼之气,以授四体也。故长气者以关息,气短者其息稍升,其脉稍促,其神稍越,至于以肩息而气舒。其神稍专,至于以关息而气衍矣。故道者常致气于关,是谓要术。</strong></h3></br><h3><strong>——荀悦《申鉴·俗嫌篇》</strong></h3></br><h3><strong>是非历藏法,内视有所思。</strong></h3></br><h3><strong>——《周易参同契》</strong></h3></br><h3><strong>帝尧者,盖昔世之圣王也。……圣汉龙兴,缵尧之绪,祠以上牺。暨于亡新,圯汉之业,祠祠(阙五字)祀(阙)是故廷尉卿(阙二字)以为大圣亲垂隆烈,遗歌在民,而坛场夷替, 屏慑无位,非所以表神圣(阙五字)民者(阙四字)焉(阙三字)复旧典,造立灵庙,以一太牢,春秋秩祠。是以好道之畴,自远方集,或弦琴(以歌太)一,或谭(思以)历丹田(阙三 字)疴者静恭祈福,即获胙。若不虔恪,则赴癫。故知至德之宅兆,实真圣之祖也。</strong></h3></br><h3><strong>——熹平四年《帝尧碑》</strong></h3></br><h3><strong>少年神加,年衰即神灭,谓五藏精神也,中内之侯也。千二百二十善神为其使,进退司候,万神为其民,皆随人盛衰。……其真神在内,使人常喜,欣欣然不欲贪财宝,辩讼争,竞 功名。久久自能见神。神长二尺五寸,随五行五藏服饰。君仁者道兴,君柔者德生。中心少有邪意,远方为之乱。神气周流,疾于雷电。急还神明,以自照内,故病自愈而人自治。</strong></h3></br><h3><strong>——《太平经钞·癸部》</strong></h3></br><h3><strong>一不在人身也,诸附身者悉世间常伪伎,非真道也,……世间常伪伎指五藏以名一,瞑目思想,欲从求福,非也;去生遂远矣。</strong></h3></br><h3><strong>——《老子想尔注》</strong></h3></br><h3><strong>陕北靖边杨桥畔东汉墓前室东壁下层后段歌舞图、长清大街村出土的四灵汉画像石、南阳麒麟岗出土的四灵及伏羲女娲汉画像石、武氏祠后石室第三石等文物显示,存神术(存思术)的修炼场景既与存思对象有关,又与东汉边韶《老子铭》(165)记载的时人崇祀老子时的修炼景象相契合——“规矩、三光、四灵在旁,存想丹田,太一紫房,道成身化,蝉蜕渡世。”</strong></h3></br><h3> <h3><strong>图6</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南阳麒麟岗出土的四灵及伏羲女娲汉画像石</strong></h3></br><h3><strong>《老子铭》不仅记载了当时关于老子的神化、形象等内容,而且记载了时人崇祀老子的社会现象:“其二篇之书,称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厥初生民,遗体相续,其死生之义可知也。或有谷神不死,是谓玄牝之言。由是世之好道者,触类而长之,以老子离合于混沌之气,与三光为终始,观天作谶,升降斗星,随日九变,与时消 息,规矩、三光、四灵在旁,存想丹田,太一紫房,道成身化,蝉蜕渡世。自羲农以来,世为圣者作师……(铭曰)……同光日月,合之五星。出入丹庐,上下黄庭。背弃流俗,舍景匿形。苞元神化,呼吸至精。世不能原,仰其永生……”</strong></h3></br><h3><strong>所谓“规矩”乃指伏羲女娲所代表的混沌初开二分的境界——规和矩分别为汉画中经常可见的伏羲、女娲手中的工具;“三光”指日、月、 星;“四灵”则指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表示四象。这种四灵在旁、复归浑沌的宗教神学思想,在汉墓中即有明确之表达。为了表现墓主最后归于浑沌——“道”(不死不朽)的生命形态,汉墓往往刻画“四灵在旁”而人居其中的场景,来暗示死后升仙仪式话语的最后达成。</strong></h3></br><h3><strong>关于存神术(存思术),《老子中经》(参见《云笈七签》卷十八至十九)“第四十一神仙”条引《经》言:</strong></h3></br><h3><strong>经曰:鬼箭十二,可以辟兵。常思心中十二芝,茎上与肺连,以意挹之,名曰鬼箭。兆常行之,五兵自辟,凶恶自亡。以击四夷,捐撝电光,但间兵楯刀戟、金银,天神皆助真也,雷 公击鼓也。太白扬光,白帝持弩,蚩尤辟兵,青龙守门,武夷在庭,螣蛇玄武,主辟凶殃。白 兔捣药,蟾蜍在旁,太一和剂,彭祖先当;服一刀圭,面目生光,身出毛羽,上谒上皇。此道也,使诸神气与子合同,慎之,勿解殆也。</strong></h3></br><h3><strong>在存思内修过程中,想象自己体内的“十二芝”(待考),即可辟除凶恶。冥想过程中,众天神前来帮助对阵凶恶邪佞。所以有雷公击鼓、蚩尤避兵、青龙守门云云,助辟凶殃,最后达到“使诸神气与子合同”的修行、养生目的。《老子中经》记载的这种修炼方法,可基本断定为存思体内神的方法。</strong></h3></br><h3><strong>㈦</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龙虎交媾结丹</strong></h3></br><h3><strong>汉墓中常见龙虎交媾的画像,表现的是在《周易参同契》</strong><strong>([东 汉]魏伯阳撰)</strong><strong>之前就已经出现的丹田说,此种图像象征了阴阳和合之意。汉晋道教文献也证明,这是龙虎交媾中阴阳合气结精成丹的形象刻画</strong><strong>(这一信仰传统甚至在明代《性命圭旨》中的龙虎交媾图依然可见)</strong><strong>,还有媒婆从中撮合,为后世丹家“黄婆”概念之起源。从龙虎相悦相戏到龙虎交璧</strong><strong>⑥</strong><strong>,到龙虎合体为“龙虎座”</strong><strong>⑦</strong><strong>,再到龙虎作“鱼水之欢”</strong><strong>⑧</strong><strong>,汉画中龙虎图像蕴含的阴阳和合之意甚明。</strong></h3></br><h3> <h3><strong>图7</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龙虎交于鼎(宜宾出土东汉石棺)</strong></h3></br><h3> <h3><strong>图8</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龙虎之间的“媒”,采自张志民主编:《大汉雄魂》,山东美术出版社,2008年,第97页。</strong></h3></br><h3><strong>宜宾和泸州出土的东汉石棺皆有龙虎交于鼎的画像。综合前述出土文物,可见其时俨然为宫府的墓室里,引导龙虎入室合气的“媒”,承载交媾结精成丹过程的“太一紫房”丹田、鼎器等道教丹家话语符号,均已出现。例如,“龙虎交璧”中“璧”之内涵为何?《说文解字》曰:“璧,瑞玉圜也。”《周礼·春官宗伯》有:“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郑玄注:“礼神者必象其类,璧圆象天,琮八方象地。”璧为圆天之象,龙虎交于璧之中,即交于天之“中宫”,即太一神之居“紫房”(紫宫);复按《老子铭》:“(老子)观天作谶……四灵在旁,存想丹田,太一紫房……出入丹庐,上下黄庭。”因此,璧所象征的龙虎相交之所,正是前面《老子铭》《帝尧碑》以及《王子乔碑》等东汉文献所述“丹田”(即“太一紫房”或“丹庐”)的具象表述。《周易参同契》中“举东以合西,魂魄自相拘”句,正是描述丹田、鼎器和媒妁的作用。</strong></h3></br><h3><strong>洛阳金谷园新莽壁画墓后室顶脊呈现龙虎交媾于“太一紫房”丹田之画像,其颜色、形态正对应于“上丹田”和“太一”“紫宫”的相关文献描述:东晋《大洞玉经·卷上·真阳元老玄一君道经》:“泥丸上一天帝君,名赤子玄凝天,字三元光,一名伯克上,一名伯史原。常镇泥丸之中,九孔之户。”原注:“即上丹田,内有九宫,四雌五雄,各方一寸,其形内圆虚中,红而莹,乃神之所居。”《易纬乾凿度·卷下》:“太一者,北辰之神名也,居其所曰太一,常行于八卦日辰之间,曰天一,或曰太一。出入所游,息于紫宫之内外,其星因以为名焉。故《星经》曰:天一、太一,主气之神。……四正四维,以八卦神所居,故亦名之曰宫。</strong></h3></br><h3><strong>……太一下行八卦之宫,每四乃还于中央,中央者北神之所居,故因谓之九宫。……是以太一下九宫,从坎宫始。……上游息于太一太天之 宫,而反于紫宫。”</strong></h3></br><h3><strong>《周易参同契》作为东汉道教文献,包含对龙虎交媾思想之总结。</strong></h3></br><h3><strong>《老子想尔注》注解《老子》,同时也批判了东汉流行的“培胎练形”信仰:“今世间伪伎,因缘真文设诈巧,言道有天毂,人身有毂,专炁为柔辐,指形为錧鎋;又培胎练形,当如土为瓦时;又言道有户牖在人身中;皆耶伪不可用,用之者大迷矣。”“毂”即车轮中心用以穿插承担车轴的圆孔。所谓“专炁为柔辐”的“辐”是构成车轮的辐条;“柔辐”即柔而能撑的“辐条”;专即抟,专(抟)炁为柔辐,即通过抟炁的修炼,形成以炁为柔性辐条支撑的车轮以承载生命机体之运行。所谓“指形为錧鎋”:“錧”同“輨”,指轮毂端包的帽盖。</strong></h3></br><h3><strong>《周易参同契·卷上》曰:“乾坤者,《易》之门户,众卦之父母。坎离匡郭,运毂正辐。”《系辞》曰:“乾、坤,其《易》之门耶?盖乾得乎纯阳,坤得乎纯阴。凡众卦之阳爻,皆得乎乾之阳;众卦之阴爻, 皆得乎坤之阴。故乾、坤之阴阳,所以为入众卦之门户也。在人,则乾为首,而备耳、目、鼻、口、舌之显于外者也;坤为腹,而备心、肝、脾、肺、肾之在乎内者也。……在人,则肾属坎,而居乎下;心属离,而居乎上。及坎、离一合,则坎运其阳,离运其阴,以成六十卦。人之坎男离女交媾,则众石实自此而基也。故曰运毂正辐。”</strong></h3></br><h3><strong>《老子想尔注》与《周易参同契》之间更为重要的相同点体现</strong><strong>在“运毂正辐(轴)”(培胎炼形)的信仰。《周易参同契》对龙虎交媾之象作了完整的描写:“火记不虚作,演易以明之。偃月法鼎炉,白虎为熬枢。汞日为流珠,青龙与之俱。举东以合西,魂魄自相拘。”“子当右转,午乃东旋。卯酉界隔,主定二名。龙呼于虎,虎吸龙精,两相饮食,俱相贪便,遂相衔咽,咀嚼相吞。”</strong></h3></br><h3><strong>陕北东汉墓墓门画像的龙虎+凤凰+铺首组合</strong><strong>⑨</strong><strong>(铺首表示天上帝 宫“太一紫房”之所在),乃龙虎合气于紫宫丹田信仰之直观呈现。凤凰与丹穴山(象征丹田)的联系可见于古文献《山海经·南次三经》:“又东五百里,曰丹穴之山,其上多金玉。丹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渤海。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汉代无名氏《春秋说题辞》曰:“凤,离封(卦)之精,故出于南方丹穴山,以比陆生也。”丹穴山,即《楚辞·远游》中的丹丘:“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旧乡……”</strong></h3></br><h3><strong>㈧</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从“形易寿增”到“结精成神”</strong></h3></br><h3><strong>东汉王充《论衡·无形篇》对“形可变化”思想的怀疑和批判,从反对者的角度,传递了当时盛行的人可以“炼形”“易形”而变化成仙的信仰内容:“人禀元气于天,各受寿夭之命,以立长短之形,犹陶者用土为簋廉(甒),冶者用铜为柈杅矣。器形已成,不可小大;人体已定,不可减增。……形不可变化,命不可减加。以陶冶言之,人命短长,可得论也。”“或难曰:‘陶者用埴为簋廉(甒),簋廉(甒)壹成,遂至毁败,不可复变。若夫冶者用铜为柈杅,柈杅虽已成器,犹可复烁。柈可得为尊,尊不可为簋。人禀气于天,虽各受寿夭之命,立以形体,如得善道神药,形可变化,命可加增。’”“曰:冶者变更成器,须先以火燔烁,乃可大小短长。人冀延年,欲比于铜器,宜有若炉炭之化乃易形,形易寿亦可增。人何由变易其形,便如火烁铜器乎?……”“人生能行,死则僵仆,死则气减形消而坏。禀气生人,形不可得变,其年安可增?……故人老寿迟死,骨肉不可变更,寿极则死矣。五行之物,可变改者,唯土也。埏以为马,变以为人,是谓未入陶灶更火者也。如使成器,入灶更火,牢坚不可复变。今人以(已)为天地所陶冶矣,形已成定,何可复更也?”然而汉代盛行这一信仰,王充是孤独的。</strong></h3></br><h3><strong>㈨</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在“炼形之宫”结精成神</strong></h3></br><h3> <h3><strong>图9</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洛阳卜千秋墓壁画的媒婆撮合龙虎合气图</strong></h3></br><h3><strong>洛阳卜千秋壁画墓后山墙的彩色龙虎合气图,龙虎吐舌,欢悦缠绵;前引河南方城新莽时期或东汉初期1号画像石墓门楣上龙虎张口吐舌,舌尖相触;上引陕北汉墓墓门如绥德四十铺东汉墓左右门扉龙虎相对吐舌,均强烈突显二气相交之意,表示墓内正在发生阴阳合气、氤氲再生的“复形”过程,墓室乃为“炼形之宫”。整个墓室建筑空间结构及其内部程序因此可得定性。</strong></h3></br><h3><strong>汉墓不仅表达了在“炼形之宫”即墓室中实现“培胎炼形”的“太阴炼形”信仰,而且呈现了它的方法:龙虎指代魂魄,炉鼎、丹田指代龙虎合气结精的空间,凤凰则代表丹田之所在,炼得魂魄复合而仙。通过引导魂魄即阴阳两大生命要素的再度媾合,实现死者的不死化。所谓“有终而死,有始而生”,正是汉墓的信仰逻辑:从《老子》的“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到《易传》的“一阴一阳之谓道”,以及马王堆帛书《十问》由“阴阳不死”寻求人的终极性不死,春秋战国到两汉,思想界从阴阳两维结构思维中,探求生命本质和人类不死的可能性。凤凰所居的丹穴之山(丹田、丹丘、丹庐)——以凤凰交颈于璧喻示其在天的属性,即天神太一所居的中宫(紫宫、紫房)——以龙虎交媾于璧喻示其中央属性,为阴阳媾合的焦点;映射在人身小宇宙即丹田;明其理者得其用,可于其中炼得魂魄阴阳结合不死。</strong></h3></br><h3><strong>三</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尸解之证:尸解神仙谱</strong></h3></br><h3><strong>汉初“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的“道者”群体的神仙信仰,经过与儒家道德准则的融合,成为儒生的“道教”,盛行于两汉社会,并在墓葬中得到体现。汉代儒生的“道教”在宗教意义上解答了“如何才能得尸解成仙”的问题,其以“合大道”为终极追求,以神仙方术为宗教方法,以践行“儒”“墨”德目为人生途径。这一认知的达成,带来了原始道教史研究的突破。</strong></h3></br><h3><strong>山东嘉祥武梁祠为东汉山东名儒武梁生前亲自设计的墓祠,其三面石壁为人物画像(西—北—东):西壁第一层为圣王:伏羲、女娲、祝融、神农、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禹、夏桀(从右至左,下同);第二层为孝子:(曾母)曾子,闵子骞,老莱子(莱子母、莱子父),丁兰;第三层为忠义:管仲、齐桓公、曹子劫桓、鲁庄公,二侍郎、专诸、吴王(僚),荆轲、樊于其(期)的头、秦武阳、秦王。后(北)壁第一层为贞节,第二层为孝子,第三层为忠义。东壁第一层为贞节,第二层为孝子,第三层为忠义。</strong></h3></br><h3><strong>以武梁祠东壁、西壁及后壁为中心,综合考察各类画像石图像可以发现,汉代墓葬画像背后实际上隐含了一套宗教的价值评判标准:帝 王、贤相、能将及刺客类图像,反映了汉代“自三代以来贤圣及英雄者为仙”(《真诰·阐幽微第二》)的成仙标准。忠臣、孝子及烈女类图像则表明,在汉代,生前为忠、孝、节、义之典范者亦得死后成仙。“自三代以来贤圣及英雄者为仙”,这一套汉儒主导的神祇与仙真谱系,包含最高意义(道)的化身太上老君(老子)、“太极上真公”孔子、三代以前的北太帝君炎帝(神农氏),以及因隆崇信义、节义、贞爱而为仙官的季札、苏武、韩凭夫妇等,实际上是汉代士民在现世的道德教化楷模。</strong></h3></br><h3> <h3><strong>图10</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山东嘉祥武梁祠三面石壁画像</strong></h3></br><h3> <h3><strong>图11</strong><strong> </strong><strong>老君与炎帝“变形而仙”</strong></h3></br><h3><strong>东汉明、章二帝之际(58—88)的益州太守王阜撰《老子圣母 碑》:“老子者,道也。乃生于无形之先,起于太初之前,行于太素之元;浮游六虚,出入幽冥,观混合之未别,窥清浊之未分。”东汉延熹八年(165)陈相边韶受帝命作《老子铭》:“世之好道者触类而长之,以老子离合于混沌之气,与三光为终始……道成身化,蝉蜕渡世。自 牺、农以来,世为圣者作师。”(圣者包括孔子)陕西神木出土的东汉画像石、山东东平彩绘壁画墓、新津崖墓石函等画像表达的正是孔子拜师于老子的情景。老子是极崇高的“太上老君”,神格仅次于西王母;孔子率众弟子拜见老君,乃“得道受书”,证明其命“上属九天君”,死后不须经鬼官之考谪,只是暂经阴界,拜见老子并受道书后,即受署为仙界地位较高的真人。</strong></h3></br><h3><strong>太上老君与炎帝为仙、鬼之主,他们在汉墓画像中的形相契合了“变形而仙”(《周易参同契》语)。</strong></h3></br><h3> <p class="ql-block"><b>图12 费县潘家疃汉墓墓门北柱外(西)面所刻“老子+浮屠+窣堵坡”(拓片)</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炎帝神农氏,即北太帝君,为天下鬼神之主,现牛头形象(罗縆);太上老君现鸟喙形象(灵鸧)。东汉班固《白虎通·圣人》言:“圣人皆有异表。”山东费县潘家疃汉墓墓门,有“鸟喙老子+胡人浮屠+窣堵坡”的组合画像。其上部的鸟喙老君像,是汉代老子神化为老君的“真形”。此形象乃汉代“化形而仙”信仰之体现。中部的胡人浮屠,则是老子西去化作浮屠、教化胡王及其臣民时的形象,与《老子变化经》的“变易身形”“周流四海”诸说吻合。底部半圆形的窣堵坡则是佛教信仰的表征。整组图像位于朝西的墓门的北柱西面,恰可对应《老子化胡经》(见于敦煌道书)、《三天内解经》(见于《道藏》)中老子“西去化伏胡王”的记载,证明了墓主生活年代老子化胡说的流行。</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作为西王母配神的子路,生前在卫国临难不苟、舍身尽忠,秉持“食其食者不避其难”“利其禄,必救其患”的观念,从容乎“君子死,冠不免”,至终不失大丈夫威仪。此等气质,正是汉帝国所需。</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诚信为君子立身之本。西汉刘向《新序》说,季札挂剑,履行心中的承诺,隆崇信义,故列为仙官。班固(《汉书·苏武传》)盛赞:“孔子称‘志士仁人,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苏武有之矣。”李陵置酒贺苏武曰:“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因隆崇节义,苏武亦列为仙官。韩凭夫妇故事,则是用生命信守贞爱,隆崇贞爱,亦位列仙官。</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四 结语</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如何理解汉人太阴炼形信仰?“太阴炼形”说充分利用人类对死亡观察中获得的肉易烂、骨难朽之经验为支撑点,建立起通往不朽的道路。其具体模式即在人死之后,别作一空间,依乎尸骨,寄托丘墓,宣称修道之人死后虽筋肉可烂,而骨如青玉,历数年或数十年将再生五脏血肉,起死回生,或归乡里,或随太一飞升而去。于是在死亡和神仙之间,建立起完整的逻辑衔接,尽管是以超验(荒诞)逻辑为其环节。这是尸解信仰的新发展形态,是早期道教在东汉的关键内容之一。</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尸解信仰作为汉族文化传统的意义何在?这种信仰是汉民族,甚至华夏民族的一套终极意义系统,作为东亚的墓葬信仰与传统,也是道教信仰之基石,可作为“中国根柢”问题的一个解答。⑩</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本文已经作者审阅)</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2018年11月9日晚,受中央民族大学道教与术数学研究中心主任谢路军教授邀请,四川大学文化科技协同创新中心主任、中国史“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姜生先生在中央民族大学举行了题为“汉代的尸解术”的学术演讲。本文系根据讲座课件整理。</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注释</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①《道藏》第25册,北京:文物出版社、上海:上海书店、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联合影印本。</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②饶宗颐:《老子想尔注校正》,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③明器,指古代人们下葬时带入地下的随葬器物,即冥器。</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④指赐福天官、赦罪地官、解厄水官,主管天地人三界的罪福考校。</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⑤王明编:《太平经合校》,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版。</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⑥参见龚廷万等著《巴蜀汉代画像集》,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版,图286~288;方城东关汉画像石墓门楣上层,采自《文物》1980年第3期。</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⑦四川合江三号石棺左侧画像,成都市考古所刘雨茂博士提供;四川新繁出土西王母画像砖,四川博物馆藏;凉山博物馆藏西昌高草东汉砖室墓出土摇钱树残片。</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⑧黄留春编著:《许昌汉砖石画像》,郑州:河南美术出版社,1994年版,第81页;薛文灿、刘松根编:《河南新郑汉画像砖》,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版,第82页。</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⑨陕西绥德四十铺东汉墓左右门扉画像。见《中国画像石全集5·陕西、山西汉画像石》, 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郑州:河南美术出版社,2000年版,图172、173。</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⑩姜生教授展示了大量的文物图片,其内容主要是教授的原创成果。演讲生动活泼,引人入胜,精彩纷呈,现场数十位听众非常专注地听完三个小时的讲座。有些是专程前来的外省 听众,有些不远千里从上海专程而来,更有次日将赴非洲工作的听众。讲座即将结束,现场突 现一组二十多位年轻书友,向教授赠送了40多位书友过去一年多研读《汉帝国的遗产:汉鬼考》的10多万字读书笔记精选。这些书友来自社会各界,他们的自发研读行为出乎姜教授意料 之外,他为年轻人对传统文化的热爱和担承意识深感欣慰,并与现场众多书友及听众进行了认 真的讨论,大家久久不愿散去。</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本文摘录自《在民大听讲座》 谢路军 主编</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