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走西口的印记逛青城

张海

　　在一个古老的高原上，矗立着一座古城。这座古城，也算一个古都，一个大汗的故都。它坐落在一处山脉的南麓，山南一马平川，站在或坐到地面上，就能欣赏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的壮美。这处高原就是内蒙古高原，这座古城叫青城，那处山脉就是阴山山脉。

大年刚过，当人们还沉浸在年的氛围中，我与老伴便开启漫游青城的旅行，从视觉、听觉、触觉、味觉上触摸这座城发生过的“走西口”那段“文化”。

是的，由于大批“走西口”人的移入，让这座城成长为蒙古高原上政治文化经济的中心。我也早想去这座古城中看看“走西口”人留下的印痕。

　　青城，就是如今的呼和浩特（以下简称呼市）。蒙语中，呼和是青色的意思，浩特是村或城镇的意思，整句翻译下来就是“青色的城”，人们又简称它“青城”。

踏着年的氛围，我漫步呼市的旧城。旧城，呼市的母城，呼市的根。

节日的旧城，被装点的格外引人注目。

　　大召文化旅游园区，是旧城的中心区域。

走进大召广场，映入眼帘的那一处处古朴建筑，突显着明清风格的魅力。扫视那些古建筑，我仿佛看到当年“走西口”人与蒙古族兄弟们施工的身影。

是的，那些建筑，就是走西口民工、工匠和蒙古族百姓共同打造。明清时，管它叫归化城，到民国时又把它改称绥远城。几番曲折、几经周折的青城，让我们记住了阿拉坦汗与他的妻子三娘子，也记住了这座城的一个个建设者。

时光回拉，土默特部的最高统治者阿拉坦汗，在与明朝几番打打闹闹的抗争中，迫使大明与其达成“隆庆和议”。阿拉坦汗与明朝通货互市后，也给晋陕冀边民打开了一条生命通道，许多穷苦边民以及因参与反对朝廷的起义而遭官府缉捕者，为逃生或避难，纷纷越过长城，到蒙古草原谋求生存。出于为我所用的目的，阿拉坦汗敞开胸怀予以接纳，还给他们土地、毡帐、牛羊，让他们从事农牧业生产，手工业劳动，与他一起营造归化城。这举措，吸引了大批“走西口”人，由此揭开了晋陕冀边民走西口的序幕。如果你够细心，大召寺大雄宝殿门前朝天喉背后就刻着打造它的走西口人大同陈二的名字。

　　后来，大明倒了，崛起白山黑水的满清，在蒙古王公支持下来了。但立足未稳的大清，为巩固政权，既把蒙古各部当盟友，同时也严防蒙古部落接触汉文化，与汉人的联合，怕蒙汉人民团结起来造他们大清的反。然而，从康熙到雍正及乾隆祖孙三代共推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摊丁入亩”政策，使清朝国力增强，但这政策也让人口猛增，尤其是晋陕冀人多地少、粥少僧多的状况突显，这又迫使清廷允许汉人到蒙古高原垦荒、谋生。清时的第一波大规模走西口就这样被打通。到光绪年间，因灾又致使另一波走西口大潮接踵而来。后来，虽也有走西口人不断走出西口，但都不及这两次规模大，范围广，影响远。

走西口，与闯关东、下南洋，并称中国近代史三大移民现象。那些与天对弈的走西口人，为历史进程作出了他们自身无法意识到的贡献。史上把这种移民现象叫“走西口”。之所以这么叫，是相对长城东口的张家口而言。西口，包括山西杀虎口、陕西府谷口、河北独石口等，主力人群是晋北人、陕北人、河北人。

史上走西口，既有政府鼓励，更有晋陕冀农民迫于生计不得不到口外去谋生。迈出“走西口”这一步，生死成败虽难料定，但迈出这一步，就意味着告别祖辈因循守旧的老路，踏上了一条与命运相搏的开拓之路。

　　那首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手拉住那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门口的小曲，唱出的是那些走西口人与妻子或恋人生离死别的难舍难分，撩拨起的那份心酸，让人泪目。其实，走西口虽有千难万险，但也并非全都凄凄惨惨。通往内蒙古与外蒙古的道路虽危机重重，但也有巨大机遇、巨大市场等着他们开拓。

走西口的先人，正是瞄准这个市场，以积极的、昂扬的逐梦精神，奏响了在他们那一时代的一次次进军号角，将西行尽头延伸到波澜壮阔的蒙古高原大世界。

那一场场走西口，从明朝中期开始，一直延续到民国初年，历经四百多年，使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发生着一次又一次的碰撞，浩浩荡荡“走西口”大军在内蒙呼和浩特、包头、鄂尔多斯、巴彦淖尔、乌兰察布、锡林郭勒那一处处沃野草原上安营扎寨，有的甚至走到了外蒙古与俄罗斯。

　　顺着当年“走西口”先民们的足迹，我遨游这座城。所到之处，满满的走西口人文历史扑面来。

当我在一处街巷停下脚步，打听巷子的名字，市民说在我们这里习惯叫hàng子，而不是巷子。这读音，晋陕冀一些地区尤其是晋北也这样读。听读音，我觉得呼市与晋陕冀一些地区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仅读音如此，就连呼市街巷也都烙着晋陕冀的印记，尤以晋的印记最为突出。

比如，我打听的大召寺西北的那条巷子，当年叫宁武巷，现在改称宁武街。据说，当年这里基本上住的都是山西宁武人，思乡的他们，把这条街也打上了宁武的印记。

　　走出宁武街，来到通顺大巷。这个巷子，那可是呼市的网红景点“塞上老街”。

 塞上老街，位于大召历史文化旅游区内。这条街区，明朝时已初具雏形，到清康熙年间，归化城基本被晋商掌控，塞上老街建筑也逐渐被晋商翻新，成为如今的样子。老街中现在还保留着三合元等一些老店。

置身老街，假如没有经商与逛街的现代人，还真以为自己穿越了当年的归化城。

　　经历数个朝代的塞上老街，是淡然的，安静的，它本身与世无争。只是被赤脚闯来的走西口商甲，一根油条、一团棉花糖、一个烤肉串、一串糖葫芦、一堆针头巴脑与皮毛古董的叫卖，把这条街吵出了兴隆，叫出了多彩。

踩着斑驳的青石路，在塞上老街前行，一块块石板上显现出凹凸不平的痕迹，那是多人留下的脚印，当然少不了“走西口”人的辛酸与艰辛。

　　在呼市随处走走，不时就会有走西口人留下的印迹进入视线。

在呼市有条大什字街，位于旧城的中心位置，其实它就是一个十字街口。大什字往南是大南街，往北是大北街，大召寺与席力图召被这条街一分为二，是当年旧城最繁华的街区。大什字的东北是大东街，西边是大西街。这些街的名字都与走西口的山西人经商入住有关。还有太平街、四眼井巷、城隍庙街等。有趣的是这些街名与山西大同城区的街道同名。这难道是巧合？显然不是。逐一打听，才知在“走西口”人群中有许多大同一带的，他们定居这一区域后，把家乡的街名也搬到了呼市。

内蒙古及其首府呼市，是游牧民族的天下，人口流动，社会变迁，一批批移民与蒙族人民一起开发了今天的呼巿，今天的内蒙古。其中，山西移民起到了重要作用。山西方言、民俗和文化，无不影响着今天的呼巿。听呼市人说话，与呼市人交流，他们的发音含着浓浓的“山西味儿”。因为如今的呼巿人，有许多是山西人的后裔。

　　当然，一座城，一条街巷，如果绝大多数人都从别的地方搬来，他们会将原来的风俗习惯、饮食习惯等保留下来，又经过与当地人的交往，随乡入俗地学会了当地人的东西，慢慢就形成了更为有趣的生活习惯，这更是一种大家和睦相处的例证。

如今的呼巿，旧时，归化城、绥远城的命名，旧城与新城的划分，已停留在老一代人心里，许多新建筑、新街道、新牌坊，盖去了老痕迹，但保留下来的那些老街道、老街坊，却成了走西口后人不可磨灭的记忆。

　　人口流动，也带动了文化传播，拉近了蒙汉距离，增强了各民族人民的认同感。走西口这一移民文化，在呼巿，在内蒙，影响是很深的。

转过街区，返回大召广场，秧歌队、踩高跷、跑早船的表演，也让我大开眼界。这也是晋陕冀等地文化艺术随走西口人进入呼巿的标签，这些艺术广泛于广场、公园等公众场所。

尤其是“走西口”的山西人，带来了晋剧，也叫山西梆子，还有二人台。其中的《走西口》，是在小曲坐腔基础上，吸收汉族民间歌曲与蒙古民歌形成的，是蒙汉文化艺术融合的结晶。记得，我入伍头一个春节，呼市政府慰问，民间艺人还专门表演了二人台专场，至今依然让我记忆犹新。

　　“走西口”人不仅带来他们家乡的特色曲艺，还捎来了晋陕冀的特色美食。很多美食随走西口落户归化城，成为呼巿的烙印。

在玉泉区，有条不足百米的晋阳楼巷街道，它就是山西菜馆命名。还有祁县人开的呼市老字号的麦香村饭庄，过油肉、铜锅仔、莜面墩墩、晋中剔鱼子、拿糕、大同浑源凉粉、焖面。当然少不了烧麦，说到烧麦，德顺源是跨不过的存在。德顺源以茶点精巧、烧麦味美而闻名。这个店的烧麦皮薄如纸，用筷子夹起时，虽然下坠但不破，烧麦馅味道鲜美滑润而不腻。有说呼市烧麦来自山西大同与沙县，也有说那是呼市正宗特产。别管它产自啥地方了，当我们在大召逛累了，要上壶砖茶，再上笼烧麦，边品味，边休息，也别有情趣。这就是呼巿，一座文化多元、兼收并蓄的城市。

　　茶足饭饱后，你可以去大盛魁文创园逛逛。

大盛魁，是呼市老字号商号，也是走西口人的骄傲。康熙年间，三名走西口的山西人，先是合伙在杀虎口开始运营，后迁至归化城，经营以皮毛畜产品为主，兼营药材、日用百货等，逐渐发展成有八千多职工、两万峰运输骆驼、年贸易额高达千万两白银的庞大商业帝国，贸易网络遍布中蒙俄。

来到玉泉区得胜街。这里，有处骑街大牌坊，“大盛魁”三字还在牌坊上熠熠生辉，朱红大门外，立着看门狮和上马石，展示着大盛魁商号的传奇。那句“一个大盛魁，半个归化城”的赞誉，可不是浪得虚名。

还有元盛德与天义德等，他们也都由走西口人创办，都以其雄厚资金实力，与大盛魁一起在塞外商业战场上创下了一个个传奇。

　　漫游青城，追寻走西口印记，我在想，漫漫走西口路上，历经千难万险的走西口人，那一走，有多少人成就了淘金梦，成了渠家大院、乔家大院、王家大院、曹家大院等晋商大院的先祖，有的成了大盛魁、元盛德等一个个誉满天下商号的魁首，但也有多少人蒸发在走西口的路上。正是那些前赴后继的走西口人，不仅将那条苦难路、送命路，硬生生趟成了一条活命路、幸福路，同时还促进了内蒙古经济的繁荣。

如今，走西口早已走远，成为一段历史，一段记忆，但走西口先民为生计、为子孙后代谋幸福敢于去闯荡、去开拓、去书写那一时代自强不息的传奇，永远不曾离开我们。他们的精神，正是中华民族精神的一个缩影，值得我们回忆和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