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庆水文地理】甸北水利纪事

张树忠

鹤庆，甸北水利纪事

作者：张树忠

（大理州水利水电勘测设计研究院副总工程师）

　　鹤庆县静卧于金沙江流域，境内主要分布着漾弓江、落漏河这两条金沙江的一级支流。

其中，漾弓江萌生于玉龙雪山南麓那如诗如画、如梦如幻的玉湖。其绵延 126.4 千米，集水面积达 1733 平方千米，多年平均流量为 25.6 立方米每秒。自源头至豆木家桥水文站归属上游，木家桥头至石门坎划定为中游，石门坎以下则界定为下游。漾弓江全河平均比降为 12.8‰，上游比降为 12.5‰。其中游河道于鹤庆坝中迂回盘绕，坡降极为平缓，河道平均比降仅 0.92‰；下游河段的坡降则陡峭异常，高达 20.9‰。

漾弓江自北荒坪闸流入鹤庆坝子，只因鹤庆坝子乃古深水湖泊疏通干涸而成，坝子坦荡如砥，故而漾弓江在坝子段坡降极度和缓，最低处仅为 4/10000，致使古代的鹤庆坝子洪涝灾害频繁肆虐。

然而，在解放前，由于水利工程之措捉襟见肘，每逢枯水季节，鹤庆坝子的农田灌溉用水便严重短缺。现今，我作为一名水利人，就来向您叙说一番鹤庆甸北的水利过往之事。

　　我父亲生前，常常满怀深情地向我讲述关于鹤庆北区的那些陈年旧事。在那悠悠的民国时期，我们的大水渼村曾隶属于北区南河乡。建国初期，它被划定为第二区，而后宛如一叶漂泊的扁舟，在时光的洪流中辗转，最终被划入了金星公社。总而言之，它原本就归属如今的辛屯镇，也就是那独具魅力的甸北。

只因为我的爷爷去昆明读书之前，曾在北区担任区长之职，父亲便对那段岁月怀着深深的眷恋与敬意，因而也就格外热衷于讲述一些有关北区——甸北的过往旧事。

鹤庆甸北与丽江七河紧紧接壤，交界线蜿蜒盘旋，曲折迂回，犬牙交错。纳西族的村子和白族的村子更是如同精美的插花艺术般错落分布，参差不齐、相互交织。

在民国初期，甸北依旧被称为北区，直到民国 23 年，才如同经历了一场蜕变，改为第三区，其下辖着逢密镇、辛屯镇、母屯镇、凤翼乡、赤铺乡、西亨乡、双水乡、南河乡。

民国 29 年（1940 年），像是进行了一场时代的变革，撤区设立了辛屯、凤翼、如意这 3 个小乡。民国 36 年，它又成为了五峰乡及九顶乡的一部分。

建国初期，甸北被划定为第二区。甸北的商业贸易历史源远流长。在明代设置军屯的同一时刻，还在此处精心设置了商屯，从此之后，便如同播下了希望的种子，在岁月的滋养下逐渐形成了繁华热闹的街子。

事实上，在清代和民国时期，大登街、逢密街已作为繁华街子，宛如两颗璀璨夺目的星辰，在历史的天空中闪耀着独特而迷人的光芒。

解放后，辛屯被人们亲切地称作辛屯街。1953 年起，犹如新生的春笋破土而出，建立起了国营、合作商业机构，经营范围广泛，涵盖了土杂、五金、皮革、饮食、缝纫、酿酒等众多业务。

　　甸北这片土地肥沃丰饶，发源于玉龙雪山玉湖的漾弓江，在进入鹤庆境内的首站便是三合村的北荒坪。漾弓江北荒坪闸门，我多次去过调查。在这一区域，大小河流纵横交错，犹如一张错综复杂的水网。1956 年 4 月，北荒坪水闸得以修建，然而时至如今，它已然老化破损，无法正常运转。2018年，因北荒坪水闸需要改建，我来到了此地，看到那来自丽江的漾江之水，从破旧的闸门处，一如数十年前那般汩汩地向南流淌而去，这情景让我再次忆起童年时父亲讲给我的故事。

鹤庆北区与丽江七河自古以来便恩怨不断。鹤庆坝子虽说降雨量颇为可观，年降雨量约在 1000 毫米上下，但年内降雨的分布极不均衡。在民国时期，由于水利设施的滞后与简陋，旱灾与洪灾频频发生，“冬春大旱，雨季偏迟，栽插期大旱”的状况屡见不鲜。

在共和国成立之前，北区河东仅仅只有“新成沟”、“官沟”等引水工程。这些渠道虽灌溉着 1.3 万多亩农田，然而丽江七河居于上游，用水量巨大，严重影响了处于下游的鹤庆人民的用水，致使“新成沟”、“官沟”的引灌效益极为低下。正因如此，鹤庆和丽江之间常常爆发争水打架的事件。父亲曾言，在他十三岁那年（1946 年），河东的三合村等地就曾与丽江县因争水而发生激烈斗殴，甚至酿成了数条人命的惨剧。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丽江纳西族多聚居于漾弓江的上游，鹤庆坝子白族则生活于漾江的中游。二者共同饮用着这同一条漾弓江。本该相互依傍、协同发展，然而这条江水不知何时才会停止流淌，这份相互争斗、彼此怨恨的纠葛不知何时才能终结？

只因为频繁的旱涝灾害，致使两地人民之间的恩怨就如同那滔滔不绝的漾江之水。漾江一路贯通两地，交界的地方呈现出犬牙交错的态势，倘若纳西族与白族能够心灵相通，将深厚的情谊融入这漾江之水，那情谊必定会绵延悠长，没有尽头。

为了使两地之间只存在深厚的恩情而不再有怨恨，鹤庆人民日夜思考着应当如何修建水利设施，不再为了用水的问题与丽江发生争斗。

一唱雄鸡天下白，1949 年 7 月 1 日，鹤庆县迎来了解放，这为兴利除害、改善农业生产的状况创造了有利条件。7 月 27 日，鹤庆县政务委员会成立，政府关心民众的疾苦，高度重视农业生产。古希腊著名的数学家和物理学家阿基米德曾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动地球”。而对于水利工作者们而言，给他们一支铅笔，他们便能绘制出移山造湖的宏伟图纸。

水利工作者们认为， 甸北乃是整个鹤庆县坝子的龙头所在，龙头舞好了，甸北繁荣，整个鹤庆坝子便也能舞好而昌盛，一定要牢牢舞控好甸北这个龙头。于是，他们构想出了一个震撼整个滇西北的宏伟设想——修建一座大型水库，一次性解决辛屯、城郊、金墩、松桂、六合、北衙等地的所有用水问题。当时鹤庆还隶属于丽江专区，因而提出修筑“五丰水库”，打造一座人工湖泊。

宏伟规划是划时代的，大型水库大坝计划布置于五峰境内，设计坝高 45.5 米，坝轴长达 1720 米，总库容达 1.28 亿立方米（相当于目前四十余座大龙潭水库），灌溉面积达 17 万亩，然而这需要淹没并搬迁七河凹坝子的村庄。

六十多年之后，当我伫立在北荒坪水闸处，纵览七河的地形地貌，深深地感受到水利前辈们的雄韬伟略。在我个人看来，这个设想方案堪称绝佳。只可惜，由于要淹没搬迁七河坝，国家水利部未予批准，因而未能得以实施。以至于，时至今日，大理州都还未曾拥有已竣工的一座用于灌溉的大型水库（剑川县桃源大型水库刚开工，宾川县海稍水库扩建审批之中），大型水库主要有用于发电的龙开口水库、鲁地拉水库（金沙江、澜沧江干流上）等发电大型水库。鹤庆中型水库也只有两座，一座是九十年代修建了黄坪的三锅桩水库，另一座是近期刚刚大坝封顶的枫木河水库。

　　1956 年 11 月，鹤庆满怀热切的期望被划归入大理地区，而后白族自治州应运而生。然而，命运仿佛总爱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开起玩笑。1960 年，那是一个令人刻骨铭心的年份，鹤庆全县惨遭极为严峻的旱灾肆虐，大地干涸龟裂，庄稼枯萎凋零，人们的眼眸中盈满了焦虑与绝望。就在这令人心急如焚的七月，云南省水利工作队（即如今的云南省水利水电勘测设计研究院）背负着希望与责任，携手大理州水工队（现大理州水利水电勘测设计研究院），再一次毅然决然地踏上联合勘测五丰大型水库的征程，并且马不停蹄地开启了备料工作。

然而，命运的波折再度降临，由于丽江地区的丽江纳西族自治县怀着深深的不舍与坚决的态度，表示不同意将整个七河公社的几个大队淹没以成湖泊。那坚定的否决之声，犹如一记沉重的铁锤，无情地击碎了人们的梦想。就这样，五丰大型水库的美好愿景，被迫终止了勘测设计工作以及备料工作，自此，鹤庆县修筑大型水库的宏伟构想也只能无奈地画上了一个令人哀伤的句号。

　　大型“五丰水库”终究未能修成，中型水库的理想位置也迟迟未能觅得，哪怕能筑起一座小（一）型水库也好呀。正因如此，大龙潭小（一）型水库之事应运而生。

事实上，在刚刚解放之初，水利工作者便将视线定格在了大龙潭泉。此泉为鹤庆境内六十余个泉点里规模最为庞大的泉源，枯流可达 0.86 立方米每秒，汛期则达 1.2 立方米每秒，泉流粗壮犹如老水牛的躯体，常年川流不息。古人臆测是最大的一条龙在吐水，因而才有了“大龙潭”的名号，只可惜因水库淹没了泉眼，如今之人已难以目睹此景。

此地于明正德年间（1509 至 1517 年），通判张延俊组织辛屯的农工修筑了小水塘。依赖泉水的自然流量，原本就有 8000 亩农田承蒙其惠，然而由于缺失水库进行调控，灌区的下片区域常常难以适时栽插，遭遇干旱或者雨水延迟的情形，众多农田栽插错失良机，秋季收成大幅缩水。在丰水年或者雨水提早来临的年份，漾弓江水位上扬，沿河的低洼地带，农田饱受涝渍、冷害，秋季收成亦会减半。

大龙潭（洪永忠老师拍）

　　1949 年10月1日，鹤庆县人民政务委员会摇身一变，成为了鹤庆县人民政府，张贡新荣任县长一职。张贡新乃是剑川县甸南西中村之人。他宣称，修建大龙潭水库，必须思量地下水是否会被压回山腹之中，进而倒流灌注至剑川县。他还言及，据剑川的一位耆老所述，往昔将一只猫放进逢密天子洞内，猫竟从剑川境内那头钻了出来。为规避建库蓄水后泉源缩减甚至消匿，抑或出现倒灌至剑川县境内的情形，水利工作者们着手试验，并筹谋建库采取“试蓄、观察”逐步扩修增效的办法予以施行。

1953 年正式启动科学试验，监测地下水是否倒灌。于是，在大龙潭泉点的南方 200 米处，筑起了高 2.0 米的小坝，过了两年又增坝 6.5 米，蓄水位抬高至 6 米，蓄水达 20 万立方米。经观察发现，泉水的流量并无变化。同时兴修东山大沟及漾弓江上的两道木质渡槽，让东山大沟的水流进“官沟”，增添河东的引灌水源。

经过试验，泉水并未倒灌流向剑川县境内，于是，1956 年在泉点下游 1700 米处修筑大坝。因当时生产力条件有限，修建工作断断续续，多次加坝，一直到 1977 年 9 月方才竣工（详见本人拙作《鹤庆夜话•大龙潭往事》）。大龙潭水库总库容为 295 万立方米，虽说只是小一型水库，却具备复蓄功能，实际灌溉面积达 2.08 万亩良田。

大龙潭（洪永忠老师拍）

　　总之，虽说最终落成的仅仅是小（一）型水库，但其建设的确发端于 1953 年的规划，直至 1977 年 9 月方得竣工。在建设的历程中，停停建建，不停扩建，前后历经了悠悠二十四余载。并且，有十一位鲜活的生命为之献出了宝贵的身家性命，他们的英名如下：

李寿山，男，25 岁，连义村人。

何桂生，男，39 岁，太平村人。

雇其弟，女，22 岁，红星村人。

高育海，男，22 岁，连义村人。

唐士雄，男，48 岁，大登村人。

杨忠灿，男，18 岁，大登村人。

李泽余，男，49 岁，逢密村人。

褚茂友，女，60 岁，双龙村人。

李庆祥，男，42 岁，逢密村人。

张润林，男，45 岁，双龙村人。

杨润囡，女，45 岁，双龙村人。

二十四年来，在大龙潭水利建设的征程中，鹤庆人民进行了坚忍不拔的拼搏奋战。这十一位英烈奉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还有众多人员因公致伤致残。

我身为一位水利工程师，对此深感由衷的怀念与敬仰！据原鹤庆县水利局副局长寸汝权所言，鹤庆县也已按照省州的相关政策规定，对死亡和伤残人员，落实了相应政策，并给予了抚恤补助。

　　在修建了大龙潭水库之后，鹤庆和丽江之间那曾经令人忧心的争水斗殴事件，便如同消逝的烟云一般，再也未曾出现过。两地的纳西族、白族人民从此亲如一家，和睦融洽地相处着，他们的欢声笑语如同美妙的乐章，在这片土地上悠然奏响。

甸北的往事啊，犹如繁星点点，数也数不清。而我，作为一名深深热爱水利事业的工作者，所能讲述的，也仅仅是与水利相关的那些往事。今日，暂且就谈到这里吧，其他甸北的旧事，留待以后再慢慢倾诉。

大龙潭（洪永忠老师拍）

　（作者简介：张树忠，现任大理州水利水电勘测设计研究院副总工程师，1989年毕业于水文地质与工程地质系，从事水文泉眼调查填绘工作五年，以及水利水电工程勘察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