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喜欢的Winter Park——温特帕克和冬日花园

平民

因为是在沼泽地上建立的城市，奥兰多境内有众多湖池沟塘和大片的树林绿地，其中不乏风景秀美之地，譬如与九寨沟一样得绿水神韵，充满自然美的Kelly Park（凯莉园），而我们在行程空暇临时起意去的Winter Park，则是兼具自然秀美与历史人文精彩的又一种类型。虽然只是两个小时的走马观花，这个地方却给我留下了极其美好而深刻的印象。

Winter Park，实际上是一个风情小镇，与奥兰多大型主题公园集群相比，这里至多只能算是“小众景点”。然而一旦来到这里，沉浸其中，你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它的魅力吸引，由衷感叹，“不虚此行”。

位于国土东南端的佛罗里达，是美国本土唯一拥有热带气候的州，而地处其中部的Winter Park，则属于从亚热带向热带的过渡区域，这里虽然有冬季，却根本没有冬天寒冷的身影。我们来此当日，出发地波士顿，全天气温都还在“零下”挣扎，而这里日间气温则在摄氏二十五度以上。在没有Wenter（冬天）的地方，以Winter Park命名，怎么想，都有一种不着调的感觉。据说由两个来自美国寒冷地区的两个北方佬如此命名，真实含义是指这里是冬季避寒的绝佳之地，是“温暖如春”碾压“冰海雪原”凡尔赛式的傲娇表达。至于以“花园”相称，则多少有点牵强。冬季虽然温暖，但这里的植物依然逃不脱一年一轮回的自然节律，不少草木，该落叶的照样落叶，该枯萎的也同样是萎靡模样，虽然成色不足，但冬季该有的寂寥，这里似乎也有不少体现。不过，据说这里的景色，最具层次感、多样性、游玩舒适度最高还就是“冬景”和“冬季”。





对于“Winter Park”的中文翻译，有趣味迥异的译法，与旅游生态相关的场合，以“冬日花园”为主，而在历史人文领域，则多采用看起来庄重、有文化底蕴、音译的“温特帕克”。据实看来，这两种名词对“Winter Park”的特色而言，都是精准恰当的描述，“冬日花园”的侧重点在环境风景的自然禀赋，而把这种自然禀赋上升为人所共赏的宜居、名胜之地，则以“温特帕克”式的加持赋能更为合适，过去如此，现在照旧，改变的只是与时俱进的内容和路径。

说起来，在佛罗里达，温特帕克算得上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城镇。历史上这里一直不乏人类活动的踪迹，殖民化时期也曾经被欧洲主要殖民者争夺占有，因此留有多元文化印记。一八四五年，佛罗里达加入美联邦后，随着“橘县”发展，温特帕克成为重要的柑橘种植和集散中心，人口和铁路运输、商业要素的不断积累、积聚，最终在一八八一年成为现代意义上的一个城市，由此展开新的历史篇章。建市近一个半世纪，在佛罗里达绝对称得上是“古老”的存在，然而，这并不是它最吸引人的闪光点，真正让人心动的，是它一百四十多年来一直浸润其中、守旧如新的人文传统。

温特帕克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它充满文艺气息的淡泊从容，素颜而不失优雅的气质，与数英里之外奥兰多的时尚热烈形成鲜明对比，恍若被人冷落的另一极。可能是我们来得稍早了一些，已是上午十时，整个街区除了晨练的健跑者，少有人走动，可路边却有一些餐馆生意兴隆，店堂内外坐满了悠然自得的食客。后来才知道，这是一种来自英伦上流社会品质生活的餐饮方式，叫“Brunch”，与广式“早茶”十分相似的“早午餐”。只不过在欧美，具有社交功能的“Brunch”，大都在周末进行，而温特帕克却因有几家特别擅长制作“Brunch”的米其林餐厅，名声很响，每天都会有不少游客慕名而至，硬是把原本在周末施行的“Brunch”，干成了寻常之“breakfast”（早餐）或“lunch”（午餐），在变与不变的融合中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

走在这里的大街小道，总有一种置身地中海畔西班牙小镇的感觉，城区的各式建筑，从高耸的教堂到普通的民宅，都在色彩、材质乃至设计风格展现出鲜明的西班牙特质，而在标志性场所常见的钟表类景观，则明显带有英伦城市文化的影响。但它们又都与原版有明显不同，有西班牙风情的外观，却少有西班牙毫无掩饰的热情和豪放；有英格兰以时间标志效率的喜好，却并不影响当地居民悠闲惬意的慢生活节奏。各种不同的外来文化，在这块被湖泊湿地包围的绿洲上，不约而同地服从“利万物而不争”的“无尤”价值取向，形成自己独特的生活旋律。

这里早期也曾普遍采取北美大陆通行的木制结构建筑方式，可建镇不久的两场大火，将城区主要街区化为灰烬，灾难过后，人们便普遍采用砖木结构建房工艺，防患于未然，甚至演化成为当地居民引以为傲的城市名片。为了延续西班牙建筑抹墙涂彩传统，新的砖砌建筑很少像英国本土建筑那样，将规整的红砂砖砌面作为主要的装饰元素，作为补偿，城区的核心街道，便全部采用卵石与红砖混合路面，神奇的是，如此铺就的道路，不仅具有砖块有序叠放所造成的几何美感，而且路面还如沥青路面那么平整，汽车驶过，竟没有一点颠簸的感觉，上百年始终如一，其铺设技术和保养水平，堪称奇迹。

温特帕克是商业发展达到一定水平的产物，如今已物是人非，当年以柑橘、蔬菜集散为主的商业活动已退出这里的历史舞台，曾经热闹的火车站等铁路设施装备，现在都已经成为历史博物馆的展品和旅游景点。然而，商业文明的精粹依然在这里流传，并散发出新的光彩。古老的Farmers Market（农民集市），始终如一地在周六的旧火车站站前广场如约而至，不断改变的是各次交易的内容，而不曾改变的则是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们将赶集视为节日的热情和满满收获。

与散发乡土气息的Farmers Market结伴而行的，还有市中心的Park Avenue（帕克大道）商业街。这是一条味道十足的罗曼蒂克街区，有人称之为“奢华”，可实在讲来，如果一定以“奢华”论，那也只与Fashion（时尚）定义中的制作精致、张扬个性、低调朴实、讲究自然美有关。历史气息充溢的街道路边，交错排列着各种都市难得一见的小众品牌特色商店，我们走过时，他们大多还未营业，可迎街面一尘不染的透明橱窗中展示的商品，无论是服装，还是各类精致物品，无不散发出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艺术魅力。孩子告诉我，他们中的不少品牌特别适合中老年女性的审美情趣，很多店都可提供私人订制的优质服务。可以想象，无论是暖阳夕照时，还是蒙蒙细雨中，一定会有不少人徜徉在这里，享受逛街购物的乐趣，尤其是那些时尚的休闲女性。当她们穿着茶礼服，漫步在红砖步道，出没在店堂之间，不时有一些欧式淑女常用的Ombrelle（小阳伞）或有檐或无檐的Bonnet（软帽）点缀期间，那本身就是一道绝美的风景线。而真正让我们经亲身体验而惊艳不已的，是这条街上随处可见的餐厅和供应甜品、咖啡、酒品的店铺，林林总总的他们，有着非常高的市场美誉度，餐馆中的“米其林”密度也远在大多数城市之上。午餐，热衷厨艺美食的十三岁外孙选择了米其林推荐的土耳其餐厅，一个一间屋直通到底、普普通通的“路边店”，烹制的食物却是甚是了得的脍炙人口，我们点了六道菜品，肉品涉及鲈鱼和牛羊鸡肉，煎烹炸烤俱有，一菜一味，绝无雷同，而神奇的是，所有的制作，均在透明厨房公开进行，未见明火，只有两名年轻厨娘当值，二十五分钟内，所有菜肴便全部上齐。总体感觉，物美价廉，性价比，至于口味是否地道，我无从评价，但“好吃”却是绝对的肯定。出了餐馆，又到隔壁的一家网红甜品店点了冰淇淋和蛋糕，同样“美味动人”，她的甜品不像很多美式甜品甜至“齁人”，而是以清雅的甜味激发各种配料的香气，特别适合美食品赏。有意思的是，这家店的工作人员又都是年轻人，一男一女，特别善于察言观色，只要你有购买的表示，他们便会热情地注视你的眼光，一旦目光在某种甜品上稍有停留，她们就会立即从相应的甜品桶取出一勺给你品尝，不用对话，就在甜品与味蕾的交流互动中完成买与卖的交易。在他们的举动中，我感到，真正的诚信与温馨，行为的力量远在言语之上。



帕克大道还分布着一些博物馆、剧场等文化设施，特别是大门正对帕克大道的Rollins College（罗林斯学院），创办于一八八五年的它，是佛罗里达历史最悠久的私立高校，凭着培养的学生中出现过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和文化产业大拿、沃尔特迪斯尼公司总裁的骄人业绩，规模偏小的这所文理学院，却长期处于美国南部大学最优秀方阵的前列。由新英格兰公理会倡议建立的这所学院，以“Change the World”（改变世界）的校训引导学院发展，虽然开始时有英格兰宗教背景主导，但并不妨碍学院除学生宿舍之外的建筑普遍采用西班牙风格，也并不妨碍从首任到现任，屡屡由杰出女性担任院长，规划引领学院的发展方向，百年之后的它更是彻底去除宗教影响，成为独立的、无宗教色彩、私立却非营利的男女混合文理学院。碍于没有时间，我们只在它端庄典雅的门前走过，并在湖上远眺其秀雅幽美的校园，未得深入体验，留下憾事一桩。

当然，印象特别深刻的还是在这里的湖上行，尽管我的家乡被称为“漂在水面上的土地”，河湖港汊纵横交错，水乡景色美不胜收，但这里的湖景依然让我深深着迷。

温特帕克地处一个湖链之中，与七个大小不一的湖泊为伴，在清波荡漾的湖面和茂盛的湖畔绿树葱茏映衬下，全然一派生机盎然的祥和景象。到了这里，较之“温特帕克”，“冬日花园”的名称明显更为确切。我们和很多游人一样，便把乘船游湖作为优先且必须的选择。

当地人在彼此相邻且有船道相通的三个较大湖泊规划开通了一条水上游览客运线路，独家运营。正常情况下，从上午十点到下午三点，每小时一轮班次，每班次只有固定限额内的平底游船可以按统一线路和限定间隔依次进湖游览。我们那个班次，就只有三艘船进湖，每船满座十八名乘客，一天六个轮次开足也只能搭载三百来人，粗看上去，还以为是“饥饿营销”的策略作祟，可当看到多少年没有变化的成人二十，幼儿免票，未成年人减半的票价，而且每张船票都明显标注其中含有的消费税数额，方才知道这种做法与赢利无关，而待来到湖中，驾船的导游大爷口若悬河地讲起这里风景人情和故事传说，我才恍然大悟，他们这样做，完全是为了给游客沉浸式游览创造最适宜的条件。而等到在不到一小时游览过程中，只看到两艘警艇在湖上巡察，此外只有水上运动爱好者，三两结伴，乘一片滑板在湖面上漂行，此外再无船只航行，才知道他们这样做，更深一层用心，是尽可能减少人为因素对湖区静谧安宁环境的不利影响。

如此规模的三个湖，放在我的家乡根本论不上一个“大”字，在我们那儿，但凡大湖，不是浩瀚飘渺，水天一色，最起码也得是一眼望不到边。可这三个湖，再怎么大，也总能一眼看到对岸的树和房，然而却正好为游人赏湖提供了船动景移、成峰成岭的无穷乐趣。实事求是地讲，这里的湖景真的很美。

我们走过的三个湖，Lake Osiola 、Lake Virginia、Lake Maitland，都是碧水湖，清波荡漾处，清晰可见水草叶轻盈飘逸地在深水中晃动。湖边岸线，虽是冬季，高大的热带树木如棕榈、椰树、依样生机勃勃，葱葱郁郁，因为阴天的缘故，此时的湖景，更是平添了不少苍翠欲滴的律动魅力。最惊艳的是这三个湖之间两条人工开凿的水上通道，当地人称之为“运河”，可对生活在京杭大运河身边的我来说，它们更像中式园林曲径通幽的船行“甬道”。游船在狭窄的河道中行进，两边俱是茂盛至杂乱无章的树木草丛，河道上空不时被萦绕纠缠在一起的树冠遮盖，更像是在阴暗的雨巷中穿行。到底是冬季，近水岸边的芭蕉老叶已然枯萎，本应直立的竹枝亦因不堪树丛挤压，无奈地弯下身姿，在河道上空寻找安身之处，少见阳光的枝叶疲惫地露出枯焦的惨白色。更有一些身披白胡子的大树，生生在河道上空张开片片搅动视线的纱幕。导游特意放慢速度，款款讲解其中由来。后来孩子告诉我，这种植物与“松树”的“松”有关，回来查了一下，这是一种最早见于美国南部和中南美洲的神秘植物，名叫“松萝”（Usnea diffracta Vain），常见于深山老林和水边潮湿林网之中，它寄生于老树枝干和悬壁峻峰等岩石之上，春荣秋枯却未见来处，似草非草，似菌非菌，“荣”则翠绿如茵，“枯”则如老人白中泛黄的ran须。弄得植物学家毫无办法，只得为它单立一科，名曰“松萝”。看似无赖的松萝，却是一个极为严苛的洁癖，只要空气质量稍微差一些，它就会躲避得无影无踪，只要有它存在，就必然是“山雨留清气，溪飙送早凉”的清洁世界。

河道两侧都是居户人家庭院，几乎每一户人家在临水岸都有一个木屋加盖的游艇泊位港湾，停泊的游艇以四人座为主，造型大多如陆地跑车一般的酷毙，看起来价格都在”不菲”之列。就水域环境看，这些游艇应该都不是汽车一类的交通工具，而是成年人劈波斩浪、纵横江湖的“玩具”，他们的主人，十之八九都是不怎么计较花钱多少的“财务自由人”。

出了第一个“甬道”，又是开阔湖面，从这时起，我等一众游客便从“观景者”变成了“看房人”，三个湖泊周边，绿茵缭绕处，除了罗林斯学院校园和三两个博物馆、公园，其它都是器宇轩昂、豪气逼人的大House。开始时还大讲湖景的导游，此后讲的更多的则是湖畔豪宅和与之相关的奇闻逸事。在目睹这些豪宅并了解它们的价格之后，我才明白为什么佛罗里达、奥兰多在旅游推介资料中总把Winter Park称为“富人区”，为什么网搜Winter Park资料，十之六七都是售房广告及相关信息。风景如画的湖区，硬是被人用动辄上千万的栋栋豪宅，镶起了一道金光闪耀华路的珠链。看着眼前接连闪过的一座座精美楼宅，我不由想起时下那句时髦话，贫穷必然限制想象，说句老实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很难想象这些富人们会以这种方式、在这么一个纯粹自然的环境，不显山不露水地大密度积聚。这一情况，如果出现在纽约曼哈顿或长岛这样的繁华之地，可谓理所应当，可出现在这里，则多少有点反常，个中原因值得深思。

必须承认，选择在Winter Park置产居住的富人，都是崇尚自然、眼光独到的审美达人。尤其是最先在罗林斯学院对岸狭窄湖地建筑豪宅的那几个人，他们应该就是当地最早富起来的那批人。导游介绍其中一栋豪宅，就提及它的第一个主人，是当地一个靠饲养孔雀发家的农场主，并说这所房子最大的优点是前后濒湖，早起可在前廊平台看旭日东升，傍晚则在自家后院大树下落座休闲椅品落日晚霞。此种意境，与我们一直期待的“日出有盼，日落有念，心有所期，忙而不茫”的诗一般理想愿景何其相似乃尔，得此佳境，实在是人生大幸。当然这里的美绝不仅于此，美美不同，蔚为大观。湖边的豪宅，没有一户与他人雷同，可谓不拘一格，和而不同。但在精神层面，他们又是那么的相像。在外表层面，豪宅群落，无论个体大小，采用怎样的技术和材料，总体上都是格外的内敛和低调，几乎看不到暴发户式令人厌恶的庸俗显阔和霸气豪横，用来体现它品质尊贵的，除了体量大、房价高，主要的还是与自然环境协调友好、相得益彰的精致、优雅和从容不迫。看着它们，我不禁想起不止一次去过的瓦尔登湖，在那里，哲人梭罗一百七十年前曾大声疾呼，“回归自然，是心灵的觉醒”，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更是把“回归自然”视为“人心向善”的回归，认为大自然是人类治愈心灵创伤最好的场所。不知，居住在这里或有心在这里居住的富人们，是否也有这样的思量。但至少有一点，即远离乌烟瘴气的逐利场，过一种与平常人相仿的寻常生活，在大自然怀抱中自由地享受生活的轻松与乐趣，应该是他们中大多数人的共同心愿。说到底，这些富人在这里花重金购买的，不是豪宅，而是豪宅所在地一流的大自然气息以及与此相对应的另一种生活方式。尽管这是用财富推进实现的改变，但这种改变的本性也是善良的。其实，富人们所寻求的这种改变，只要努力，完全可以通过低成本的其它收到同样成效，豪宅再大，你实际使用也不过有限的几个房间。念及于此，我释然了。

不知不觉，在温特帕克与冬日花园融为一体的Winter Park的短暂游历便嘎然而止。去机场的路上，我就在想，如果再来奥兰多休闲旅游，安排在Winter Park住宿，应该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项。在我的心目中，能够在“好”的体验中启发探究性思考的，就是我喜欢的旅游目的地。

2025.02.12.于洋之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