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不伤(67)

墨竹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人无前后眼,俗常多积善。凡事留几分,日后好相见。儿子离婚后,朱秀全权负起了看孙子的责任,为了孙子进城读书,她跟邱卫东商量,把在十里河经营了十五年的药店盘出去。邱卫东脑梗后行走能力较差,没有朱秀照顾无法独立生活,对于从事四十八年医药工作的他而言,意味着终止和告别,心中难免不舍。鉴于自己身体状况和让孙子拥有更好的学习环境,权衡利弊之后,最终同意了朱秀的建议,开年正月初五,便贴出“此店转让”,同时也发了单位群里,然后等待有意者洽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邱卫东的大嫂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她欺负朱秀是外地的,大事小事尽想占便宜,那些年跟朱秀吵成了仇。为老房子,为卖药款,为老爷子的退休金,为脑残小叔子的照顾费……邱卫东的哥又是出了名的“妻管严”,后来朱秀去十里河开店,一开就十五年,直接矛盾少了,关系缓和了些。此时没生意,两口子坐柜台里闲话,打算回城后跟大嫂搞好关系,从前的是是非非一把挽起来,都老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时邱卫东手机响了,“喂哥!唵?哪儿医院确诊的呀!哦,啊!” 邱卫东挂了手机,“哥打电话有么事呀!”朱秀见状忙问。邱卫东含糊不清的说“大嫂得癌症了,武汉协和医院确诊,在武汉住院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朱秀一听,脑袋嗡的一声,虽然两家关系不咋地,但毕竟是邱卫东的亲大嫂,也是自己的家人,突然得了这孬病,很沮丧。朱秀请隔墙的邻居帮忙给这爷孙俩煮两天饭,她去武汉探嫂。到了武汉,大哥的儿子在长途汽车站接了她。“二娘,我妈直肠癌晚期,我们不敢跟她说,你莫说漏了嘴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唵?晚期呀!不是才确诊吗?我晓得,那绝对不能说!”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到了医院病房,大嫂正输液,她闭着眼,没看见朱秀进来。“妈,我二娘看你来了!” 她睁开眼看见朱秀,哇一声大哭起来。半天抽泣着说:“秀,我以前对你不好,没少找你茬,没少欺负你!你千万莫记我的仇哈!你瞧我这报应来了不是?”说着哭着,朱秀一时找不出有说服力的话安慰她。“大嫂,千万莫激动,过去的事不提了,一家人没的化解不了的矛盾。你病了就好好配合医生治疗,心态好就好的快,等你好了我接你去畈中我那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你回畈中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还没有哇,十里河的店还没人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朱秀坐床边握着她瘦骨嶙峋的手,看着她发黄的脸,形容枯槁,有点脱形,她不敢想象曾经那么嚣张的大嫂几年不见与前判若两人,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大嫂时日无多。真是那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朱秀觉得大嫂好可怜,一生想占便宜却一生紧巴巴过日子,才六十五又得了绝症,人这一生辛苦到底图么事呀。大嫂自武汉回平阳不到一个月就撒手西去了。朱秀去送葬,看着朱红色的棺材里那么厉害的大嫂躺在里头,棺材盖一合上就永不再见,晓知今日何苦争斗?人海茫茫能成为一家人就是缘分,大嫂走了,跟朱秀的缘分尽了,想到此,朱秀不禁流下泪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话说:亲戚巴不得亲戚有,自家巴不得自家穷。这话颇有道理。有时欺负你的人往往是你的亲人,因为他比你强势,不怕得罪你,他再怎么欺负你你还是他亲人,他遇事了你仍会上。谁说不是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其实汐子也遇到过欺负她们的亲人。汐子父亲的原籍颜家村是一门家科,祖父那一辈亲弟兄四个,父辈那一代很团结。文革中期,不到10岁的汐子全家被下放农村,考虑到妻子不会农活及子女尚年幼, 父亲便主动申请下到颜家村,以求得到族里弟兄帮助拉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刚下村时她们一家临时住在生产队的三间仓库里,汐子的父亲四女一子,汐子的二叔四子一女。在农村儿子少被人瞧不起。二叔是生产队长,人憨厚,但二婶相反,仗着二叔是队长,强势的很。汐子记得,二婶常站在自家门口水沟旁指桑骂槐嘲笑汐子的母亲:“俺儿大一发,你女大一塌!俺长长的灯草满灯的油,俺立立走俺立立看!”把汐子的母亲气的打颤。气归气,母亲从没因她的嘲笑自叹女多而不爱她的儿女们,反而教育儿女们用心读书,于是二婶又笑:“书读的再多有么用呢?还不都是人家屋的人?”即将临盆的母亲挺着大肚子一边挨骂一边做十五饭,半晌午汐子的父亲从四十里外的工作单位回来过正月十五,听母亲诉苦,除了安慰又能怎样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受委屈的母亲不是吵嘴打架的人,更何况二婶是队长娘子惹不起。当晚母亲分娩,生了幺女梅子。正月十六一大早,二婶的父亲亲自登门跟汐子的母亲道歉:“她没文化,又不讲理,你是嫂,又是识文断字的人,你大人有大量,千万莫跟她一般见识哈!”看在表叔的份上,汐子的母亲原谅了二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日汐子搬梯子在一个叔佬屋后墙掏麻雀窝,二叔的长子颜工叫汐子下来他要去掏,汐子不肯他就在下面摇梯子汐子摔了下来,汐子哭着跟他犟嘴,他一个耳光抽的汐子眼冒金星踉跄倒退靠在了叔佬的山头墙才没摔倒,还骂汐子:“俺爹是被你爸打大的!看我今个打不死你!”说完撵上来还要打,被其他小伙伴拦住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下放颜家村的第二年父亲用三百多元安置费请叔佬们帮忙筑建了一方土墙灰瓦正三两厢院落,墙是土筑的,搭上松树檩条钉上格子铺上瓦,土墙里面抹上石灰,名符其实的土木建筑。为了省钱,父亲自己去河里捡石头把大门口的斜坡垒成了宽敞的平地,母亲把家里家外收拾的干净整洁有条不紊,娘儿几个在这山村院落度过了辛苦又快乐的时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夏夜,村里的叔佬们摇着大蒲扇来她们家大门口的石阶上乘凉,听汐子的母亲讲故事,《桃花扇》、《西厢记》、《薛平贵》、《杨家将》,那是母亲年青时读过的书,母亲藏在床底下的满满两箱子书,文革期间都让红卫兵抄了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山村的夜静谧清幽,晚风轻轻吹着,对面黑魆魆的山梁偶尔传来夜莺的啼鸣,大家听故事入了神,汐子害怕,总是挤在人堆中间,父亲砌的石阶磨的光滑明亮,清寂的夜空只有母亲一个人的声音在讲述那些穿越时空的故事。几十年来,这场景时常让汐子记忆犹新,既是童年记忆,又是美好回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汐子一家在颜家村度过了八个春夏秋冬,后来国家落实政策她们回了城,那一方土筑院落留给了二叔。回到平阳小城直到去世,父亲再没回过颜家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和二叔相继去世后,母亲曾在古稀之年由女儿陪同去村里看过二婶,二婶被四子“轮流养老”,每家一月为界。母亲邀二婶来平阳跟她一起生活,老妯娌俩有个伴。在孩子们相劝下二婶终于出村来了平阳,昔日有芥蒂的两妯娌,和谐谈笑,气氛融洽。二婶羡慕汐子的母亲:“嫂你有福气,早饭儿子递手上,饺子水果鸡猪肉冰箱塞的满满的,需要么事女儿都给你买了来!” 最终二婶住不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穷窝,第三天就回了颜家村,那是二婶来平阳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婶八十岁那年摔了一跤,导致生活不能自理,身体也每况愈下,四子各有自己的家庭及第三代要守护无暇顾及二婶,饥一顿饿一顿的,有时两个鸡蛋就是她一天食物,由于屎尿没人及时清理,腚部溃烂,一只眼睛也不好。两年后的春末夏初的一个雨天,二婶离开了“多子多福”的人世间。汐子的母亲得信大哭一场:“叫你跟我一块养老你不愿,在我这好歹你饿不着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婶说的没错,她家确实儿孙满堂,二婶过世时灵前披麻戴孝的一大片,送葬时戴孝帽(孙辈花花孝)的一大阵,很是壮观。遗憾的是这等风光场面是给活人看的,二婶看不到。(未完待续)</span></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