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云南，雪山朝圣

神辉

　　一不小心，第九次来云南旅行了。

云南能走的路线很多，这次选择了丽江、香格里拉、梅里雪山。

丽江多古镇。白沙、束河、玉湖，皆各有滋味。清晨，走在这些古镇上，望着纳西老妪背竹篓的剪影，倾听着檐角铜铃叮咚的响声，总错觉是八百年前的马帮摇醒了黎明。

流水是古城不眠的琴弦。当雪水钻过石桥，在纳西四合院的照壁前打旋，流水声愈发清亮，恍惚间听见徐霞客的叹息渗进了石缝："宫室之丽，拟于王者。"

银器店传来叮叮当当地捶打，仿佛要把玉龙雪山的月光锻成苗银镯子。酒旗招摇处飘来青梅酿的香，混着普洱茶膏在紫陶罐里陈化的气息，醉倒一片街区。

暮色降临，此时丽江，犹如银河抖落的一颗星辰，在横断山脉的褶皱里，在客栈老板点亮的马灯前，用驼铃与吉他声，诉说着那一段段茶马古道的故事。

离开丽江，向北驶往香格里拉。

香格里拉的晨雾是菩萨捻开的酥油。当晨雾中的松赞林寺接住第一缕阳光时，独克宗古城的转经筒已开始了转动。炊烟渐渐升起，与煨桑的柏枝香纠缠着，慢慢铺开的仙气，让月亮探路回了家，让阳光迎接众神来了人间。

牛群趟过纳帕海，惊醒了水底沉睡的梵文。藏族老人摇着经轮，转过白塔，在山间开始吟唱着格萨尔王史诗。篝火舔舐着夜的边缘，在银饰碰撞声中，姑娘们斟满了青稞酒，她们的银腰带收拢了银河，也让康巴汉子臣服于她们的石榴裙下。高原的经幡，随风起舞。我望着那些磕长头的信徒在石板烙下的深褐印记，仿佛他们额间的尘灰与寺墙的朱砂，都是高原写给蓝天的情书。

路，继续赶着。终于到了飞来寺，见了梅里雪山。

黎明前的飞来寺挤满了屏息的人潮。霜花在相机镜头上结晶，快门声惊飞了沉睡的秃鹫。当第一道金晖刺破云层、吻上峰尖的刹那，玛尼堆上的经幡突然猎猎作响，仿佛千万卷褪色的经文同时被风诵起。山脚下白茫茫的雪捧着花海，花海丛中穿梭的飞鸟，是否也把迁徙当成了朝圣？当神圣的卡瓦格博抖开了金红的袈裟，冰川瞬间熔成了滚烫的铜汁。云烟中，老喇嘛将青稞撒向虚空，那些悬浮的颗粒竟折射出七彩光晕，仿佛破碎的彩虹在替神山呼吸。

圣光渐强，整个梅里山脉也开始了吟诵。雪粒碰撞声是《大藏经》的注脚，岩羊蹄音踏出了般若的节奏，而掠过主峰的鹰隼，则以翅尖为转经筒写下了最后的标点。此时的太子十三峰，恍若千尊度母同时展开了贝叶经——那些被风翻动的雪，本就是对大地的梵唱。

时光飞逝，终须别。归途捡拾三件信物：丽江老茶坊的普洱碎末，香格里拉玛尼堆的彩石，梅里垭口的风干雪粒。置于陶罐，回家开盖时涌出的气息竟织成斑斓经幡——茶香勾出古城水脉，彩石闪烁佛殿灯火，雪粒在舌尖还原了海拔六千米的雷鸣。我凝视着经幡，仿佛忽然懂得了朝圣者为何要用身体丈量着大地：唯有将血肉嵌进岩层，才能听懂山河诵经的顿挫，而卡瓦格博永远立在云端，将世人的仰望酿成了最凛冽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