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遗扩展 · 艺术篇】,卢浮宫读画(三)

谦克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莫里恩厅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德拉克洛瓦专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莫里恩厅一角</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莫里恩厅一角</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十年前,我第一次游访卢浮宫,在达鲁厅中央的软座上稍作闲息。身旁的一位二十七、八岁的男子打量着我,突然问道:</p><p class="ql-block">“你是中国人?从上海来的吗?”</p><p class="ql-block">我回过头去,正好对上了他灰蓝色的眼眸,不由打了个格愣。</p><p class="ql-block">“是的。您怎么知道……”</p><p class="ql-block">“我刚才听到您和您太太说话来着。”外国小伙和颜悦色,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眉眼之间,象极了加拿大的那位拜姜昆为师的“大山”。</p><p class="ql-block">“而且,我还晓得,侬是上海人!”小伙子灰蓝色的眸子里闪出了一丝狡黠,他突然把京腔转成了沪语,清晰流畅,字正腔圆。</p><p class="ql-block">这一下,我真的吃惊了:</p><p class="ql-block">“侬还会讲上海话?”</p><p class="ql-block">“我在上海呆了六年,就读于复旦。”</p><p class="ql-block">“您是中国留学生?”</p><p class="ql-block">“是的,学的是中国语言、文学。”</p><p class="ql-block">“怎么样,中文很难学吧?”</p><p class="ql-block">“一开始很难,学着学着就顺溜了。我的上海话也很达标啊!”</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就这样,话匣子打开了。毕竟是在卢浮宫,三言两语之后,很自然地滑入了正题。</p><p class="ql-block">“卢浮三宝看了吗?”</p><p class="ql-block">“当然看了,不过是走马观花。”</p><p class="ql-block">“理解,人太挤了,无法深入。还打算看些什么?”</p><p class="ql-block">“这不,我已经在达鲁厅和莫里恩厅了,我景仰的大师都在这里!”</p><p class="ql-block">“You get it! ”小伙子伸出了拇指:“蒙娜丽莎是意大利的,断臂维纳斯和胜利女神是古希腊的,这里,只有这里,才是卢浮宫的精华,法兰西的骄傲!”</p><p class="ql-block">没有语言障碍的交流通顺无阻,碍于时间,我们的沟通也只能停留在画上。</p><p class="ql-block">“达鲁厅和莫里恩厅之间,您有一个偏爱吗?”我总是爱问这些让人难以作答的问题。</p><p class="ql-block">“很难选择,它们都出奇的伟大!法国人是崇尚浪漫的,如果硬是要做个情感上的偏向,我会选择更具浪漫、激情特质的莫里恩厅!”</p><p class="ql-block">“莫里恩厅里有众多的浪漫主义画派的杰作,如果要挑个最爱,您会如何选择?”</p><p class="ql-block">小伙子笑了,但这一次他的回答毫不含糊:“欧仁.德拉克洛瓦,当然是欧仁.德拉克洛瓦!”</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拉克洛瓦自画像</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自由引导人民</b></p> <p class="ql-block">名画档案</p><p class="ql-block">名称:《自由引导人民》</p><p class="ql-block">副题:《1830年7月27日》</p><p class="ql-block">作者:德拉克洛瓦</p><p class="ql-block">创作时间:1830年</p><p class="ql-block">尺寸:260cm×325cm</p><p class="ql-block">类别:布面油画</p><p class="ql-block">收藏:巴黎卢浮宫,莫里恩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色旗是法兰西的国旗,马赛曲是法兰西的国歌,鸢尾花是法兰西的国花。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国家以“画”来界定它的精神和气质,如果有,那必定是法兰西,它要选择的,也必定是珍藏在卢浮宫莫里恩厅里的擎天巨擘——《自由引导人民》。</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拉克洛瓦的代表作《自由引导人民》</span></p> <p class="ql-block">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子,从古希腊的空冥中走来,从古罗马的雄浑中走来,从法兰西的深巷中走来,穿越了时空,肩负着使命,从五彩缤纷的理想走进了良莠淆杂的现实。她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女神,她是法兰西历史中的贞德,她是街垒战硝烟中的莱辛。她并不是现实主义的具象,她是融神话、历史、现实于一体的浪漫主义的象征。</p><p class="ql-block">女神头顶弗吉尼亚无边帽,手擎蓝、白、红三色旗,赭红的裙带在烈焰中舞动,三色的国旗在战火中翻飞。虽然裸露着酥胸,仍不失典雅、高贵。在用画笔、刮刀和色彩层层堆砌的亚麻布上,古希腊特洛斯岛走出的阿尔忒弥斯与法兰西街垒战走出的克拉拉.莱辛不可思议地重合了—— 在她的周围,簇拥着的有弯刀工人,有猎枪市民,有双枪少年,还有那一位头戴礼帽,身穿燕尾,名叫欧仁.德拉克洛瓦的热血愤青。</p><p class="ql-block">画中的莱辛呈现出古希腊女神全侧面的轮廓——高耸的鼻梁勾勒出坚挺的翠峰,修长的柳眉铺陈出逶迤的遥岑;一汪清泉在眉下流过,容纳着百川千流,深邃而清澈;眉弓衔接鼻梁的那一条精妙绝伦的曲线,完全是对维纳斯雕像最忠实的延承。</p><p class="ql-block">德拉克洛瓦以炽烈的浪漫主义激情和手法,将现实与理想、死亡与希望纵横交错,创造了一幅人类追求自由和尊严的精神图腾。</p> <p class="ql-block">《自由引导人民》诞生于拿破仑的法兰西第一帝国覆灭后的第十五个年头。一八三零年七月二十六日,国王查理十世宣布解散议会,进一步限制了人民的出版自由和选举权利。巴黎市民奋起反抗,与波旁王朝的保皇军浴血奋战,最后占领了王宫,查理十世被迫退位。七月二十七日至二十九日,是永载法国史册的“光荣的三天”。巷战中,圣德克区的克拉拉·莱辛一马当先,率先举起了象征法兰西共和的三色大旗;少年英雄阿莱尔冒死把这面旗帜插上了巴黎圣母院旁侧的桥顶,最后倒卧血泊。目击巷战的德拉克洛瓦饱含热泪,<span style="font-size:18px;">用画笔和油色谱写出一首波澜壮阔的交响诗——《自由引导人民》。</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自由!你的旗帜虽然已被撕破,</p><p class="ql-block">但仍在大雷雨中迎风飘扬,</p><p class="ql-block">你的号角声虽已破碎而逐渐微弱,</p><p class="ql-block">但它仍超过暴风雨的最高声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是英国十九世纪著名的浪漫主义诗人乔治·戈登·拜伦在他的自传体长诗 《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中的诗句。长诗问世于一八一二年,但它却神奇地贴合于一八三零年问世的油画巨铸《自由引导人民》。德拉克洛瓦热爱诗歌,崇敬拜伦,在自己的旷世巨擘中融进了拜伦的诗魂。绘画和诗歌是两种迥异的艺术体裁,却义薄云天,洋溢着共同的浪漫主义激情。</p><p class="ql-block">蓦然之间,我心里一阵颤动。透过画面,我看到了同为法国浪漫主义艺术大师的维克多.雨果和他的旷世名著《悲惨世界》。雨果气势磅礴地呼号:“法兰西的根绝不是生在波旁王族,而是生在人民之中。”在德拉克洛瓦塑造的黑压压的人群中,我们找到了冉.阿让和芳汀,找到了恩佐拉和马吕斯,也找到了艾潘妮和<span style="font-size:18px;">伽弗洛什</span> ——</p><p class="ql-block">艾潘妮为救马吕斯中弹,带着卑微的笑容索取一吻。马吕斯的唇轻轻碰上了她的额头,便成就了永诀……</p><p class="ql-block">小伽弗洛什唱着嘲笑子弹的歌儿,忽而趴下,忽而雀起,在保皇军的枪口下精灵般地跳跃。流浪儿还是倒下了,在灵魂飞升的最后一刻,也许还不懂得死亡的涵义……</p><p class="ql-block">起义失败了,除了被冉阿让救走的马吕斯,参战学生全部就义。恩佐拉高喊“法兰西万岁”的口号英勇赴死,尸体连同红旗一起悬挂在窗口,成为街垒战的最后一道血色……</p><p class="ql-block">雨果以他不朽的人物形象,为德拉克洛瓦的《自由引导人民》作了最具象的引申和注释。</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但丁和维吉尔共渡冥河</b></p> <p class="ql-block">名画档案</p><p class="ql-block">名称:《<span style="font-size:18px;">但丁和维吉尔共渡冥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别名:《但丁之舟》</span></p><p class="ql-block">作者: 德拉克洛瓦</p><p class="ql-block">创作时间:1822年</p><p class="ql-block">尺寸: <span style="font-size:18px;">189 cm x 241.5 cm</span></p><p class="ql-block">类别: 布面油画</p><p class="ql-block">收藏: 巴黎卢浮宫,莫里恩厅</p> <p class="ql-block">一八二二年,年仅二十四岁的德拉克洛瓦凭一幅命题为《但丁和维吉尔共渡冥河》的作品扣响了卢浮宫艺术沙龙的大门。《但丁之舟》以充满活力的布局、奇骇沉郁的色彩、狂放无羁的笔触和惊世骇俗的手法,动摇了主宰百年的学术惯例,向安格尔为旗手的新古典主义发起了全面的挑战。由此,德拉克罗瓦理所当然地成为日后掀起的艺术革命的旗手,奠定了他在法国浪漫主义画派中的核心地位。</p><p class="ql-block">在德拉克洛瓦的少年和青年时代,曾师从于以达维德为宗师的新古典主义画派,并在日积月累的严苛训练中,积淀了炉火纯青的写实技巧和构图能力。然而,现实的一切打破了顺理成章的惯性,正如日记中自述的那样,他应邀观摩了籍利柯的新作《梅杜莎之筏》,顿时间脸色通红,心跳加剧,仿佛亲临了一场万复不劫的海难。他一路狂奔,踉踉跄跄地跑回家里,以致路人认定他就是一个癫狂的疯子。我无法揣摩年轻画家此时此刻的心理轨迹,从那时起,他的信仰变了,画风变了,思维方式也变了,从拘泥于形式的新古典主义忠实信徒,蜕变成一头张扬自我的浪漫主义雄狮。</p> <p class="ql-block">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籍利柯的《梅杜萨之筏》影响或催生了德拉克洛瓦的《但丁之舟》。籍利柯是德拉克洛瓦的同门师兄,他们共同受教于达维德门下,又共同背叛了达维德的新古典主义画风。籍利柯是一个爱马成痴的骑手画家,三十三岁便夭折于堕马。若不是天妒英才,十九世纪中叶的法国浪漫主义画坛将会是一番何等辉煌的景象!</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籍利柯的名作《梅杜莎之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籍里柯作品《受伤退出战场的龙骑兵》。籍利柯是画马的圣手,中国画家徐悲鸿在籍利柯的作品中汲取了无穷的教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籍利柯作品《皇家骑兵卫队军官》</span></p> <p class="ql-block">《但丁和维吉尔共渡冥河》入木三分地呈现了但丁的史诗《神曲·地狱篇》第八章中的故事,头戴月桂花环的诗人维吉尔正引导着他的伙伴但丁乘坐小舟穿越冥河。德拉克洛瓦以崭新的艺术语言再现了文学叙事诗所描摹的可怖的地狱,一幕有关人性恐惧与人性救赎的视觉盛宴深深地震骇着每一个读画者的心魄。</p><p class="ql-block">深沉的黑色和褐色的背景中,一束聚光照亮了主人公的衣袍,涵红的赭石,涵绿的蓝灰,虽不明艳,却张力十足地冲破了冥河界的阴霾。</p> <p class="ql-block">右侧船头围裹着长条蓝布的赤裸男子名叫<span style="font-size:18px;">菲勒吉斯</span>,他是战神阿瑞斯的后代,因私愤泄而焚烧<span style="font-size:18px;">德尔菲神庙,</span>被阿波罗罚入冥土的本体——塔尔塔罗斯服役。曾几何时,他是不可一世的拉庇泰族国王,而今却成了蓬头垢面的冥河船夫,永生永世与船橹为伴,不得翻身。谁也看不清他的眉目,只能从他狂乱的散发和抽动的肌群中瞥见他千年的不平,万年的积郁。</p> <p class="ql-block">浊浪排空,阴风怒号,但丁的孤舟形单影只,在波峰和浪谷的错落中颠簸飘摇。浸泡在冥河中的灵魂赤身裸体,紧抓船沿死死不放——船夫左下侧怒目圆瞪的鬼魅,但丁衣摆处青面獠牙的鬼魅,冰冷冥河中自相残杀的鬼魅,汇成了地狱冥土末日的景象。最扯裂人心的是画面下方垂死挣扎的幽灵:一具壮硕的男体以女体的腹部为借力,丧心病狂地踩踏、攀爬;一具青灰惨白的男体手指前方,向着但丁凄厉地呼救。此时此刻,上苍缔造的人体再无强壮或悠柔的美感,只有狰狞、暴虐和一种扭曲到极致的疯狂。</p><p class="ql-block">至此,画面营造的戏剧矛盾和情感张力抵达了无以复制的高潮。德拉克洛瓦的浪漫主义激情就像火山一样地迸发出来,形同猛狮捕食,势如海啸冲天,“浪漫主义狮子”的冠号或正源自于此。</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冥河中青面獠牙的鬼魅,左上角的地狱之火映红了冥界的天空,河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冥河中凄厉求救的鬼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冥河中丧心病狂的鬼魅</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希奥岛的屠杀</b></p> <p class="ql-block">名画档案</p><p class="ql-block">名称:《希奥岛的屠杀》</p><p class="ql-block">作者: 德拉克洛瓦</p><p class="ql-block">创作时间:1824年</p><p class="ql-block">尺寸: 417cm×354cm</p><p class="ql-block">类别: 布面油画</p><p class="ql-block">收藏: 巴黎卢浮宫,莫里恩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无数次地领略过《希阿岛屠杀》的魅力,它只是静静地储存在意念里,画册中。而今,当417cm×354cm的巨作冲天而起的时候,我感觉到的是一道直落而下的血幕。 </p> <p class="ql-block">作品取材于希腊独立战争中的真实事件。1453年,君士坦丁堡在烈焰中沦陷,古希腊民族不得不在异教徒的暴政下苦苦挣扎。三百多年后的十九世纪,爱琴海蔚蓝的海岸上终于绽放出希望的曙光。反抗的火种点燃了伯罗奔尼撒的天空,荡尽膻腥,还得河山。</p><p class="ql-block">1822年,土耳其人血洗希腊版图的希奥岛,殊杀了二万三千人余平民,掠劫了四万七千余奴隶。激战刚刚过去,未散的硝烟中,一个不忍直视的定格 —— 表象是凝固的,凝固之下,一种末日降临前最后的挣扎和悸动。远景是屠场,舖展的是胜利者对落败者的杀戮;近景是围困,待卖的奴隶们被驱作一团,听任命运的最后发落。</p><p class="ql-block">画面中心是一位老妪,形容枯槁,颜色憔悴。似是在悲,又不似在悲;似是在恸,又不似在恸,她似乎已经没有蠕动的气力了,眼瞳里的那一抹白光不具色彩,却是对残酷人世的最后叩问。我常常在想,德拉克洛瓦以极简的笔触,概括出了老妇人眼眸里瘆人的寒光,他究竟想表达出些什么?这样的空洞,却又这样的深邃,在生命将被吞噬的最后一刻, 光、影、声、色都趋于幻灭,惨白的烟霾中,老妇人或许看见了徐徐降落的死神。</p> <p class="ql-block">悲剧在她的身边慢慢延伸——</p><p class="ql-block">右前方躺着一位奄奄一息的母亲,微睁眼睛,似乎正搜寻着支撑生命的牵挂;赤身裸体的婴儿依着求生的本能,吃力地摸索着维系他生命的乳头……</p> <p class="ql-block">身骑烈马的将士闯进画面,马背上捆缚着挣扎的少妇;马下的母亲紧攥住将士的腰带,将士冷冷地抽出了挎间的弯刀……</p> <p class="ql-block">老妪的左侧是一对即将贩作人奴的年轻夫妇。或许,他们也曾有过挣扎和反抗,而今,一切皆成了无谓。没有热拥,没有吻别,没有叮嘱,没有饮泣,只剩下诀别前绝望的缄默。妻子的手背上还滚落着眼泪,丈夫的腰胯间还流淌着鲜血,德拉克洛瓦用画笔和色彩描绘出了大文豪司汤达用文字堆积的形象——在大屠杀面前,希奥岛的希腊人“形同槁木,成了一具具完成了一半的死尸。”</p> <p class="ql-block">父与子,母和女,在强烈的悸动中生离死别。年轻夫妇的“静”和父子母女的“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以动衬静,以静制动,营造出震撼人心的悲剧性场面。</p> <p class="ql-block">画面的背景是主体群像的扩展和衍生。贫瘠的荒原上,征服和被征服、掠夺和被掠夺被浓缩在方寸之间。画家以最简明、最狂放的笔触,概括出了一幕惨不忍睹的血腥。苍天不言,圣灵无语,乱云沉压着海面,大自然的威严荡然无存。</p> <p class="ql-block">站在德拉克洛瓦的画前,不管是呈现近代历史的《希奥岛的屠杀》,还是描绘古代传说的《萨达那帕拉之死》,都让读画者热血沸腾,滋生出生理和心理并举的“肾上腺素飙升”。达鲁厅和莫里恩厅近在咫尺,刚从新古典主义张扬的“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中走出,又何以经受得住浪漫主义给予的狂风暴雨般的逆转和反差——一切都变得鲜明夺目,一切都变得激情洋溢,就像是一位被传统和理智捆缚得太久的绅士,尽管学识渊博,也无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精神昂奋。</p><p class="ql-block">这是一种情感的浸浴,这是一种生理的体验,每一耸放任不羁<span style="font-size:18px;">的</span>笔触,每一块浓郁斑斓的色彩,<span style="font-size:18px;">极具力度地舖陈出呼之欲出的暴戾和血腥。</span>黄色、红色、黑色,白色,纵横开阖,雄放无忌,让人在无暇的接应中领受着一个又一个怵目的信号。眼光变直了,心跳加剧了,不管你懂不懂艺术,无人不会在德拉克洛瓦的画作前流连驻足。</p><p class="ql-block">1824年,《希奥岛的屠杀》在巴黎艺术沙龙展出,当即引起了地震式的轰动。拿破仑时代声名遐迩的大画家安.让.格罗看到了德拉克洛瓦的作品,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还是绘画吗?这简直是对绘画的屠杀!” 格罗是德拉克洛瓦的同门师兄,在达维德声名鼎沸的时期,双双拜倒在掌门人的脚下,成为新古典主义最忠实的拥趸。然而,历史旋流中的艺术理想与现实真相往往有着异乎寻常的暧昧和冲突,德拉克洛瓦已蜕变成浪漫主义的雄狮,而年长他二十七岁的师兄却依旧在潮流变迁的转折点上故步自封。“伟大、崇高、静穆、单纯”,最美好的词汇一旦成为扼杀激情的教条的时候,势必会被艺术家心头的烈火燃成灰烬。诚然,格罗最终还是投入了浪漫主义的怀抱,但在那个时候,他实在无法容忍二十六岁的初生牛犊带给他的感官刺激和心理震慑。</p><p class="ql-block">“强烈的色彩,画笔的愤怒,它使得古典主义者如此不满与骚动,以致他们的假发都在嗦嗦发抖了。”这是巴黎的著名评论家戈蒂叶对德拉克洛瓦画作最精到的评论。整整两百年过去了,一代又一代的读画者从卢浮宫的莫里恩厅走过,依旧感受到《希奥岛的屠杀》带来的触及灵魂的余震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萨达那帕拉之死</b></p> <p class="ql-block">名画档案</p><p class="ql-block">名称 《<span style="font-size:18px;">萨达那帕拉之死》</span></p><p class="ql-block">作者: 欧仁·德拉克罗瓦</p><p class="ql-block">创作时间: 1827年</p><p class="ql-block">类别: 布面油画</p><p class="ql-block">尺寸: 392cm x 496 cm</p><p class="ql-block">收藏: 巴黎罗浮宫,莫里恩厅</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八一二年,英国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拜伦创作了著名诗剧《萨达那帕拉》。他以公元前一世纪古希腊历史学家狄奥多罗斯的《历史丛书》为依据,再现了亚述国君王巴尼拔家国覆灭的惨烈悲剧。或许是为了冲破历史的拘泥,拜伦用虚拟的“萨达纳帕路斯”取代了历史上真实存在的的名字——“巴尼拔”,以满足自己对深邃时空和严谨史实的肆无忌惮的揣度和臆想。</p><p class="ql-block">巴尼拔(公元前668~前627年)是一位雄才大略、却又专横跋扈的亚述帝国国君。攻打巴比伦失利后,被困于他所在的尼尼微宫。巴尼拔预感到亡国在即,决意毁灭他拥有的一切——宠妃和珍宝,帐帷和宫殿,包括他苦心经营的日不落帝国,都在一炬烈焰中化为灰烬。</p><p class="ql-block">我没有读过拜伦的诗剧《萨达那帕拉》,更没有读过狄奥多罗斯的《历史丛书》。在卢浮宫的莫里恩厅里欣赏《萨达那帕拉之死》的时候,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艺术面前,历史的真实显得何等的苍白和拘泥。历史就是历史,艺术就是艺术,同为十九世纪浪漫主义艺术的掌门人,诗魂和画魂的碰撞又是何等的相投、相依、相知、相惜。我从来相信德拉克洛瓦拥有唯属于他自己的生理特质和心理特质,酝酿于胸的激情一经外力的碰撞,便无可遏制地燃成冲天大火。在常人眼里,这或许是一种病态的激情,但落到德拉克洛瓦身上,反倒成了上天的恩赐。拜伦的诗剧撩拨起德拉克洛瓦的灵感,炽烈似火,无可自抑。诗人是诗人,画家是画家,诗文的组合绝不等同于色彩的堆砌。如果说画家也谈暴力美学,那么,德拉克洛瓦依照自己爆裂天棚的狂放想象,演绎出了一幕沾满鲜血的狂欢式的夜宴。</p><p class="ql-block">血色的天幕拉开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笼在阴影里的萨达那帕拉躺卧在床上,单手撑头,漠然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幕血淋淋的陪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光线的尽头,</p><p class="ql-block">无比的平静,</p><p class="ql-block">一阙交响诗的起始。</p><p class="ql-block">顺着光源向下看去,一场疯狂的杀戮正在上演。笼在阴影里的萨达那帕拉躺卧在床上,单手撑头,坦然、漠然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幕血淋淋的陪葬。纵贯一生,他沉溺于声色犬马,死到临头,还要在玉石俱焚的毁灭中消磨这最后的夜宴。他所宠溺的一切——嫔妃、宫娥、珍禽、异兽,绝不能落入敌国之手,灭绝人性的屠杀在他的旨意下舖开了——萨达那帕拉眯缝着双眼,以一种极端的口味欣赏着弥漫于周边的血色:他是纵欲的,他更是变态的,嫔妃的哀嚎,奴婢的惨叫,宠马的惊啼,爱犬的狂吠,皆成了末代君王毁灭前最后的欢歌。天将塌,国将倾,帝将亡,爱宠岂可活 !</p><p class="ql-block">我不敢触碰萨达那帕拉的双眸,冷冷的,涵着一种残酷的笑意。顺着君王斜睨的余光,我们看到了君王脚下白中涵青的裸背,裸背旁魂飞魄散的嫔妃,嫔妃前怒瞪圆目的战马,马蹄下錾花鎏金的盘杯。一切都是狂野的,颤栗的,倾斜的,扭曲的,唯有那一张以象头为饰的巨床,稳稳地伸张着一代皇权的余威。</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死到临头,帝王唤来了金樽美酒,以一种极端的口味欣赏着弥漫于周边的血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君王脚下白中涵青的裸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裸背旁魂飞魄散的嫔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嫔妃前怒瞪圆目的战马</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马蹄下錾花鎏金的盘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一切都是狂野的,颤栗的,倾斜的,扭曲的,唯有那一张以象头为饰的巨床,稳稳地伸张着一代皇权的余威。</span></p> <p class="ql-block">在德拉克洛瓦的画中,最暴戾的,便也是最浪漫的,“血色之花”在酷烈中绽放。交织在明暗中的红与黑,舖展出昔日欢场里末日的景象——画面上部的背景是灰黑色的,德拉克洛瓦用晕影的手法将画面的上部模糊起来,梦魇般朦胧的黑暗里,读画者品出了孕育其间的深不可测的恐怖。灰黑之中,一床与血同色的殷红赫然在目,那罂粟花般残忍的妖艳,掩盖了屠宰场上喷涌的鲜血。</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拉克洛瓦用晕影的手法将画面的上部模糊起来,梦魇般朦胧的黑暗里,读画者品出了孕育其间的深不可测的恐怖。</span></p> <p class="ql-block">驻足于德拉克洛瓦的画前,谁都无法忽视画面中心的两具“完成了一半的死尸”(司汤达语)。右侧的胴体被抝成了弓形,惊恐地凝注着即将插入胸口的匕首;左侧的胴体张开了双臂,似乎还在寻觅华贵的温床。昔日帝王的宠辛,今日待宰的羔羊,此时此刻,读画者的目光完全被画中人的情状震慑,扭曲的体态,惨白的肤色,分分寸寸融入了天崩地塌前的冲突和紧张。</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驻足于德拉克洛瓦的画前,谁都无法忽视画面中心的两具“完成了一半的死尸”</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右侧的胴体被抝成了弓形,惊恐地凝注着即将插入胸口的匕首。</span></p> <p class="ql-block">我把眼睛凑近画作,贪婪地品读着艺术家那动人心魄的刻画。德拉克洛瓦是达维德的学生,经受过极其严格的基本功训练,他的素描,他的构图,他的色彩,都保留着浓厚的新古典主义底蕴。然而,在《萨达那帕拉之死》中,我更多地看到了德拉克洛瓦对新古典主义的背叛:为了营造狂乱的气氛,他毫无顾忌地放弃了写实性的透视和连贯性的构图;为了宣泄昂奋的激情,他肆无忌惮地凸现了放任的笔触和斑斓的色彩;没有理性的限制,没有框架的束缚,一切的一切,源自于澎湃的激情,无羁的想象。正如我前面所说,德拉克洛瓦的画作会让读画者滋生出生理和心理并举的“肾上腺素飙升”。我从人体错综复杂的色块堆砌之中,感知到藏匿在肉体之中的血脉一片片的玫红,触摸到隐伏在皮膏之下的青筋一阵阵的颤栗。玫红褪尽,颤栗平息,一切归于死一般的阒寂。随之,一炬烈焰冲天而起,崩塌了一整个王朝,一整个世界。</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沉湎于德拉克洛瓦的巨擘之中,总觉得意犹未尽。奉上一组珍藏于卢浮宫的德拉克洛瓦杰作,以飨共赏——</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拉克洛瓦名作《十字军占领君士坦丁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十字军占领君士坦丁堡》局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拉克洛瓦名作《阿尔及利亚妇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拉克洛瓦作品《苦海行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拉克洛瓦作品《肖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拉克洛瓦作品《墓地少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拉克洛瓦作品《捕食的雄狮》</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span class="ql-cursor"></span>二零二五年一月撰写文字</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二零二五年二月做成美篇</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