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连山青（小说连载一O三）

天使之翼441630763

万家庄村东，吉梁古官道两侧的大柳树曾经是吉祥县西北部平原上的最美风景线。

每年的雨水节气一到，春风漾起，小雨淅沥，老树催发出新芽，虬枝垂下绿丝绦，起舞弄清影，颇有几分仙韵。

第170章春天来了

现在从赵王河到东丰乡政府驻地，新修了3公里长的柏油马路，两侧的古柳全部被清理干净，栽种上了会挂柔荑的毛白杨。

仅剩的一棵古柳，被移植到东丰乡政府的十字路口西侧，用石头围了个方池，当神树给保护起来了。

如今冬天已去，春天还没有真正地来临。这棵神树上还没有一片叶子可以遮挡视线，于是就以一种独特的姿态，虬枝峥嵘，傲然直视着苍穹。

它的身上挂满了大小不一的红布条。有人祈福，有人祈雨，有人求子，有人祈求去病。

香火缭绕中，它见证了这片土地的风风雨雨，也见证了这片土地的兴衰荣辱。

在这片土地上，每一个村落里都有着说不完的故事，每一个生命都有着独特的意义。

现在，雨水节气马上就要到了。

春天来了，带着希望与生机，正悄悄地来临。

老树开始催发出黄嫩嫩的新芽，虬枝垂下绿丝绦，起舞弄清影，颇有了几分仙韵。

万家华从初四以后，就排好了走亲戚的日程。他提着几包礼品，先后到了三个姑姑家里，与其说是去给姑父拜年，不如说是去姑姑家大吃大喝，大鸣大放罢了。

三个姑姑都嫁到了东丰乡，她们的村子分散在乡政府驻地附近，但无论去谁家都要经过这棵古柳大神树。

每次经过这棵大柳树时，他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安德粮校对门，干休所门口的四棵大柳树。同样都是两围粗的大柳树，这棵大柳树成了名震一方的民间神树。那四棵大柳树却不知从何而来，成了干休所的门神，静心地看护着那些革命功臣。

“元宵节一过，就要再次回到安德，到时候再一探究竟吧！”

万家华忽然意识到：热闹而又幸福的寒假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他必须赶紧结束这种看是热闹非凡，实是无聊透顶的生活模式，必须赶紧重新拿起课本，认真学习一下，准备迎接今年4月份的自学考试，确保首战必胜。

看着万家华急匆匆回家的身影，有必要简单叙述一下，他的所作所为其实是跟鲁西南人的过年习俗息息相关。

鲁西南的过年习俗非常独具特色，其中有几个重要的习俗，可以说是鲁西南人过年必须遵守的流程，违背了，就有可能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非议。

‌除夕祭祖‌：

除夕的白天，鲁西南人会去祖坟祭祖。女人们会提前准备好祭祀品，如黄纸、金元宝、香烛和麦秸等。过中午后，族人集合，一同前往祖林进行烧纸祭拜，行孔孟大礼，表达对祖先的敬仰和怀念‌，叩迎祖先回家过年，事死如事生，不得怠慢，否则就会被视为不孝。

‌早起习俗‌：

在鲁西南，可以不守岁，但一定要早起。早起后煮素饺子、煮鸡蛋，吃素是敬畏鬼神，祈求六畜兴旺；吃鸡蛋则是寓意滚去霉运、迎来好运。有白事的人家，三年不早起。有喜事的人家，可以通宵不眠，也可以新年一到马上就早起。这一习俗不仅体现了人们对新年的期待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而且还具备了浓浓的人文关怀。

‌夜里大拜年‌：

初一夜里，爬起来先给自己的父母磕头拜年，然后族人再集合起来，统一去给各家的长辈们拜年。鲁西南人的拜年方式是统一的，进了长辈们的家门，领头人先大喊一声：

“老奶奶、老爷爷，拜年磕头啦，您老接着吧！”

“过年好！过年好!我的个乖乖，别磕了，留着吧。”

长辈们在屋内，听到了院里的喊声，赶紧推门应答；众人一见，赶忙跪下，呼呼啦啦，就磕起了一个个的响头。

老人们忙不迭地递烟让吃食的时候，总忘不了数数人头，如果看到有以前闹过别扭的人家的孩子到了，便欢愉地拉住那孩子的手，递上糖果，笑眯眯地说：“小啊！你的头，俺接了，回去告诉你爹，咱两家的事了啦！”

这便是鲁西南人的人情味的年，一个跪拜礼让长辈们幸福一年，让有隔阂的家庭间瞬间消融成见，让亲情在血脉间温馨流动。

许许多多的游子，大年三十赶回家，就为一年里的这一天。

这一时的隆重礼仪，让华夏人的根，在这一刻跪活了。

年后走亲访友：

大年初二，媳妇回娘家。接下来一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鲁西南的风俗就是提着礼品走亲访友，攀谈亲情，共叙前程，议定好新年的规划。现在人们关心的大事就是如何挣钱，该跟着谁出去打工。

万家华既然考上了中专，他也就没有这方面的担忧。目前，亲戚家的老表还都小，他要说的话就是鼓励大家努力学习，将来考上大学就不用愁什么工作和娶媳妇的事儿。

他考上安德粮校以后，对农村的事情似乎不再关心。即使他想关心，平时的伙伴也对他生分了许多，大家都热衷于谈打工和娶媳妇的事，他想鼓励别人考学上进的话也就毫无意义。因此，他在节后看望了姑姑和舅舅后，就一头扎进了书山和题海之中。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故乡的风景再美，也留不住他的心了，只有读书才能让他的心平静下来。万家庄知道他的心思的人，越来越少。但是村里却也有一位老人对他关爱有加，吸引着他，抽空就会和他在一起谈天说地，聊人生，聊国家大事儿，让他觉得自己不再孤单寂寞。

“来啦!家华，赶紧坐下，老爷爷给你倒杯水。”万家庄的赤脚医生万开林看到村中的秀才又来到了自己的诊所，脸上立刻露出了和善的笑容，站起身来就要给万家华倒水。

“老爷爷，您不要麻烦啊！我不渴。”

“不麻烦，尝尝老爷爷的茉莉花茶，香着呢！华金老侄送的，不喝白不喝。”

万开林的岁数好像刚过五十，年龄不大，辈分却是万家庄最高的。现在，老万家的族谱辈分是“文宗开华永，广传家事业。”老人家的辈分是“开”，比万家华的“家”字辈足足高了五辈。

他年轻的时候在西藏当过军医，医术可能比东丰卫生院的大夫都强。四邻八乡的人患了头痛脑热，跑肚拉稀的小毛病都会跑来求着让他看病，他给人开出几毛钱的药，基本上都是手到病除，第二天就嘛事没有了，人送外号“万一手。”

他平时不喝酒，不抽烟，喜欢安静，没病人的时候就看报纸，反正送到大队部的报纸就在诊所的隔壁。村支书万华金虽说也是当兵的人，但是他更喜欢带头致富，报纸摞成山，也不会看一眼的，这样邮电局送的报纸就都放在了他的诊所里。

万家华今天过来就是找他要报纸看的。这几天，农村闭塞的气氛，课本上的生涩文字，都快把万家庄的这个小知识分子给整魔怔了。必须想个办法放松一下心情，他这才想起来，年后的报纸应该送到诊所了。

万家华知道这位老爷爷的脾气不太好，性子还倔。凡是他看不顺眼的人就是来求他也没用，给钱也不给你看。小的时候，万家华就听说过他的故事。

“走吧走吧！去乡卫生院吧，那里的大夫比我的本事大多了，你这病俺可看不准，要不你们搭车去县医院找专家瞧瞧。”

他不想给哪个人看病，就会整一出戏，他的话语一出，整得对方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赶忙说着好话就要走人。

“怎么啦？爷们儿，让万一手给轰出来了吧！”万家庄看热闹的人一边打笑着邻庄的爷们儿，一边向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到僻静的地方来，“爷们儿，你这点小毛病不是他看不了，是你们庄上有人得罪过他。”

“俺可没得罪过他啊？”

“你不知道他的脾气倔吗？难道你也是头倔驴！”

“哪怎么办啊？他还说让我们去大医院。”

“怎么办!好办的很，我告诉你赶紧回家，你这么这么着————，”村上的爷们伏在来人的耳边，悄悄地嘀咕了几句，然后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大声地说：“放心吧，他就好这一口，二两就行。”

原来万家庄的人都知道老爷爷的爱好，你只要提上二两好茶叶，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纸包，装着不懂的样子，动情地胡诌八咧两句：“老人家，你闻闻这个茶叶好不？我家小子说了，这可是谁谁给的!”

万大夫会立马摘下圆圆的听诊器，停了手里的珍视，凑过去闻闻味道，觉得好了，他就会问：“怎么样？去卫生院了吗？”送茶叶的人会说：“没有，回家就被婆娘骂了一顿，说俺不会说话，恐怕得罪你了，让俺过来给您赔个礼，巧了，孩子刚从外面回来，带了点茶叶，听说你懂茶，捎给你老人家尝尝。”

这个时候，如果他认为你的茶叶可以，他就会把手搭在病人的手腕上，闭上眼睛，细品一会儿脉象，睁开眼睛时，他就会拿起钢笔，在处方本本上开好了药。

“兰芝啊！你给人家把药拿了吧。”

兰芝是他的大闺女，父女二人，一个负责开方子，一个负责抓药。兰芝听到父亲的叫喊声，赶忙走过来，先包好茶叶，放到抽屉里，然后转身走到药架上，开始抓药。

如果来者拿来的茶叶实在埋汰，他就会突然发怒气，瞪着眼睛呵斥道：

“你听哪个王八羔子说的，我是喜欢喝茶，自己还买得起!我不是给你说过了吗？让你们赶紧去卫生院，如果治晚了，我可是不负责任的。”

万家华看着给自己倒茶的老爷爷，心里想着他的故事，禁不住笑了。

“家华，你是个好孩子，老爷爷看着你从小到大都喜欢学习，老爷爷就知道你大了一定有出息，我没看错人吧？”

万开林看见万传军的大儿子偷偷地笑了，自己也不禁乐呵呵地夸奖了家华两句，“让我猜猜，俺小今天到老爷爷诊所干啥？”

“我就是想过来看看您老人家。”万家华赶紧客客气气的回了一句。

“感情!还是俺大学生会说话。不过老爷爷的眼睛是亮的，你一来，我看出来了。你没有感冒发烧，啥病都没有。你是——？”

他俯下身去，从旁边的小桌上拿出了一摞报纸，递到万家华面前，“小啊！你跟老爷爷有共同的爱好，是想看报纸了吧？”

万家华一脸惊讶地看着万老大夫，被他的望闻问切的技术弄呆了，赶紧使劲地点了点头。

“老爷爷，您的望闻问切太神了，比算卦的都神。”

“1月30号的，全国人大常委会沉痛宣告：班禅大师在日喀则不幸病逝。知道班禅是谁不？班禅额尔德尼·确吉坚赞。”

老爷爷摊开了那一摞报纸，从年前到现在的，他都按时间排好了，并且也都看过了。现在他饶有兴趣地当起了解说员，“家华，告诉你，我当年在西藏当兵，见过他一次，他非常受人尊敬。那场面你想不到有多么大，活佛啊！可惜啊！你看下面这一行，因操劳过度，心脏病突发，经抢救无效。这说明什么？他心怀苍生，累的。”

万家华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老人家此刻的心情。

“2月4号的，杨尚昆邀请戈尔巴乔夫访华，你看看公告怎么说的：两国关系正常化有利于双方人民和世界和平。意义大不？所以说，天下没有一成不变的事，冤家宜解不宜结，咱庄上的人还不是今天猫样明天狗样，记住了啊，做人得往长远看。”

“我滴个天，老爷爷还真得是大神啊！让他这么一说，班里的政治家小马凯简直不值得一提啦！”万家华顺着老爷爷的手一张张地看下去，顿时感觉到万开林老爷爷才是万家庄最重要的政治家，怨不得支书万华金会给他送茶叶呢！

“2月6号春节那天的，套红的，人民日报代表党中央向广大读者致以节日的祝贺；向春节坚持工作的同志致敬。除夕，国家领导人拜访老百姓。这是咱国家的习俗，国家领导人也不例外。”

“2月7号，大年初二，党中央，国务院举行春节团拜会，李鹏代表党中央，国务院向全国军民拜年。看他的讲话，把稳定，改革，发展统一起来，强调必须一手抓经济建设和改革开放，一手抓政治和思想领域的工作，把今年各方面的工作做得更好一点，迎接建国40周年盛大节日的到来!知道为什么吗？”

万家华看着热情讲解的老爷爷，干脆只听不看了，听到老爷爷问他为什么，他随口问了一句：“为什么？”

“发展很重要，但是稳定更重要。现在的小青年不好好学习，整天想着瞎胡闹，非常危险。”万老爷子看着眼前懂事的孩子，关心地告诫了他一句，“家华，老爷爷看好你，你是咱村里出的第一个中专生，必须要学会用脑子看问题，有些时候，眼睛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

“我记住了!老爷爷，您对我太好了!您的话，把我这几天的憋屈全赶跑了。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啦!谢谢，老爷爷。”

万开林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正要再说点什么，外面传来了叫门声。

“老爷爷在家吗？俺孩子感冒发烧了，大过年的，还得麻烦您老人家给看看。”

“麻烦啥？过年难道就不看病了吗？进来吧，让我瞧瞧。”

万家华看到屋子里进来了病人，赶紧识趣地站了起来。

“老爷爷，再见!”

“去吧，家华，老爷爷这里有事，就不送你了。记住老爷爷的话，好好学习，千万不要随大流，瞎胡闹。记住啊！”

“放心吧！老爷爷再见。”

春天来了，天空湛蓝无云，风和煦了许多，不再冰冷刺骨。

那棵枝条细长弯曲的老柳树依旧矗立在那里。它没有一片叶子可以遮挡视线，显得更加空旷而寂寥。

万家华站在树下，抬头仰望，仿佛能透过这棵树看到更远的地方。这棵树就像一个孤独的守望者。

万开林老爷爷就像这棵神树一样，在这片土地上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他不仅见证了这片土地上的变迁，也见证了每个乡人的成长。

万家华想象着美好的未来，他忽然觉得自己与这棵树之间仿佛有了一种无形的联系，它是故乡留在他心中的一道风景，里面蕴藏着他对这片土地的深深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