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里的秘密

觉澐

《西游记》里的秘密

众所周知的《西游记》这部小说，位列中国四大奇书之一，此书又称《西游释厄传》（简称《西游》），是明朝第一部浪漫主义章回体的长篇神魔小说，全书共58.5万字（系指世德堂本，《西游记》还有其他版本）。本书完成于16世纪明朝中叶，一般认为作者是吴承恩。因为书里有很多炼丹等道家方术词汇，明清道士文人认为《西游记》根本就是道士炼丹之书；清朝时期道家全真教徒，以及明朝汪象旭在所撰的《西游证道书》中都提出《西游记》为南宋元初时的丘处机所著，但也有人提出否定的理由。直至1980年以后，仍不断有学者对吴承恩的作者身份表示质疑。

关于作者写作《西游记》的架构，表面上是藉由唐朝玄奘大师前往古印度天竺取经及《三藏法师传》、《慈恩传》等历史真实人物，及事件记载为原型所编写出来的；然实际上却有其深刻寓意。书中唐三藏取经历经八十一难的许多神魔妖怪故事，各章回均有绝佳妙词画龙点睛，情节叙述则含有佛教、道家甚至儒家元素，足见作者涉猎广博、思考活泼丰富、文采斐然，堪称奇人异士。

有人认为《西游记》的主旨还是在于表现惩恶扬善的古老主题，也有观点认为是暗讽权力官场的讽刺小说，有人则认为此书毁佛贬佛，污蔑佛教出家僧人形象，因为小说中所描写的唐三藏看似懦弱无能、是非不分，对比唐代圣僧玄奘大师之卓越不凡、大愿大智大行，可谓天差地远、截然不同。

对于这部内容看似杂陈的奇书，不仅作者到底是谁？哪个是真正版本？众说纷纭，其历史价值、文学定位，由于学者们所处时代、文化、学识养成背景不同，以其自身所信仰的价值作出的种种评论，亦褒贬不一，争论不休。

胡适說：「《西游记》被这三、四百年來的无數道士、和尚、秀才弄坏了。道士說：这部书是一部金丹妙诀；和尚說，这部书是禅门心法；秀才說，这部书是一部正心诚意的理学书。」（胡适，《西游记考证》，页76）

魯迅则说：「作者虽儒生，此书则实出于游戏，亦非语道，故全书仅偶見五行生克之常谈，尤未学佛，故末回至有荒唐无稽之经目，特缘混同之教，流行來久，故其著作，乃亦释迦与老君同流，真性与元神杂出，使三教之徒，皆得随宜附会而已。」（魯迅，《中国小說史略》第17篇〈明之神魔小說〉（中），谷风出版社，页169。）

但若试着从作者吴承恩的时代背景来理解，可能又有不同看法：

「吴承恩身处的明朝，三教合流就如同唐朝文人的『佛、道不分」，对讀书人來說，混同二教（或三教）本就平常，『释迦与老君同流，真性与元神杂出。』明武宗朱厚照，立『豹房』专淫民间妇女，煉丹希求长生；明世宗朱厚熜当政四十五年，只臨朝一次，几乎天天举行斋醮，不理朝政，朱厚照崇道毁僧的正德年间，共16年；朱厚熜勤斋醮甚于理国事的嘉靖年间，共有45年；吴承恩于科举屢遭挫折，嘉靖中始补贡生，总共活了76岁的吴承恩（1506年~1582年），生活于兩个荒淫无道的君主统治下，在东、西厂特务横行的年代，以其『善谐剧』（《淮安府志》）的本事作《西游记》，暗示唯有唯識宗的『心識』能制『心魔』，不无讽刺明武宗与明世宗的用意。」（摘自：葉珠红《西游》证果与唯識）

推测在当时这样的政治环境和因缘，肯定不利于佛法的教化和弘传，因此或有人假藉与神魔交战的充满想象力趣味故事，低调且善巧方便地将佛法唯识学夹杂着道家、儒家元素置入文中，以吸引三教人士与普罗大众之阅听，似也不无可能。否则一部曲折离奇之神怪小说为何有如此歧异的解读？当然不同背景、不同素养的人自然会读出不同的意味；或许这就是这部《西游记》所以称〝奇〞之处吧！

我们若能打破它仅是神魔鬼怪故事的刻板印象，以佛法中的唯识义理来看《西游记》，那可就有意思多了，可发现原来取经团队五个角色（唐三藏、孙悟空、猪八戒、沙悟净、龙马）暗喻八识心王与色身！

且看看讲堂正仁老师如何说：

「我们大家都知道，中国有一本非常有名的小说叫作《西游记》，它是在明朝的时候由吴承恩所著作的。这故事的内容是叙述唐朝的高僧唐三藏骑着龙马，带着弟子孙悟空、猪八戒以及沙悟净到西方去取经，沿途遭遇种种危险，最后终于取得佛经回到中国。那《西游记》和我们要谈的八识心王又有什么关联呢？我们今天就是要把《西游记》中的人物，和八识心王的功能差别作一个譬喻。

《西游记》中的猪八戒，每一次遇到美丽的女人或是好吃的东西，他就会无法自拔地掉入陷阱中；他对于外境色、声、香、味、触五尘的诱惑，是完全无法克制的。这猪八戒就好像有情众生的前五识眼耳鼻舌身，每天都在五尘的诱惑中打转，无法克制一样；而观察敏锐、武功高强的孙悟空，又是那一识呢？他就是第六识的意识心。意识心随时对外境作深细的了别分析，而且醒着的时候跳来跳去，一刻都不会静下来，真的就像猴子一样；至于沙悟净呢？他的主要工作就是照顾好行李；因此在沿途中，他都死抱着这些行李，深怕会把它们弄丢了。

沙悟净这个角色，就好像第七识的意根末那识，随时贪爱执着我自己，以及我所拥有的东西，每一刹那都死抱着，一刻都不肯放掉；那龙马又是什么角色呢？龙马的功能是一个交通工具，牠载着唐三藏到西方去取经。龙马在八识心王中的角色，是有情众生的物质身体，在欲界中没有这个物质的身体当作交通工具，光有八识心王，这个众生还真的什么地方都不能去。

最后我们说到唐三藏这个角色，他看起来似乎笨笨的，什么都不会，当孙悟空及其他弟子们和魔王、妖怪们在打斗的时候，唐三藏只会在旁边念佛，一点也帮不上忙。这就好像第八识如来藏离见闻觉知，完全不了知五尘外境一样，但是其实如来藏大智若愚，具足非一般人所能知道的世间和出世间的智慧，而且妖怪们都知道，只要吃了唐三藏的肉就可以长生不死；这又是将唐三藏来譬喻如来藏的另外一个体性——长生不死、不生不灭。

所以《西游记》中人物的角色，和八识心王之功能还蛮匹配的。由此可知《西游记》作者吴承恩，是一位对大乘佛法有相当研究的菩萨。」(注1)

正才老师也提到：「意识就像孙悟空一样，最会攀缘思惟。可是不管孙悟空怎么样攀缘，一个筋斗云可以跑十万八千里，翻了好几个筋斗后，还是在如来佛的手掌心里面；在五指山下撒了一泡尿，又写了「齐天大圣到此一游」，结果一游回来以后，如来出掌给他看：「你只是游到这里而已！」也就是说，意识再怎么会混，始终都混不出如来藏心以外，永远都在如来藏之中。导师说，如果会读《西游记》，就用八识心王去读它，倒是很有趣的一场游戏。那孙悟空不就是意识吗？

还有一位，人家叫他作事，他就作；叫他挑担，他就挑；从来没有意见，那就是沙悟净，他代表意根——不善分别而只负责执行，并且把行李与唐三藏抓得紧紧地。唐三藏则是言听计从，猪八戒最喜欢起贪乱搞，猪八戒就是意识的贪心所，靠着这五识到处去贪，见了什么都要贪。唐三藏都说：「没关系，就让他去贪。」他都没有意见，如来藏正好是这样；但是，最笨的唐三藏才是最伶俐、最厉害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进行着。唐三藏如果出门，就骑着白马走，那不就是色蕴吗？可是意识的极细心，不论怎么弄来弄去，永远都是孙悟空——永远是那个意识。」(注2)

以上两位亲教师针对《西游记》中的取经团队成员角色，以佛法唯识学的角度诠释所有众生皆有的八识心王，透过不同个性的主角人物来呈现各个心识的运作特色，读者因为故事中生动角色的鲜活意象，对于有情八种心识之作用与差别可以获得基本认识，不但浅显易解，而且印象深刻，如此假藉世间所流传通俗小说的人物情节作为譬喻，来阐明甚深难解佛法的道理，甚为如理如法，且十分具有利益大众建立正知见的善巧，不是吗？

仔细分析，发觉《西游记》作者吴承恩在他笔下的这部小说里面处处伏笔，充满暗喻、隐喻来显示八识心王与众生心行、心魔、烦恼魔、性障的关系，藉取经过程中所遭遇种种考验与磨难之修练过程，逐渐降伏凡夫众生有染污性的第七末那识和第六意识配合着前五识对于世间的一切攀缘执取，终于成道证果。

在《西游记》第13回的内容中，有一段关于唐三藏离开长安挂单的第一站法门寺时与众僧的对话：

「众僧们灯下议论佛门定旨，上西天取经的原由：有的说水远山高，有的说路多虎豹；有的说峻岭陡崖难度，有的说毒魔恶怪难降。三藏箝口不言，但以手指自心，点头几度。众僧们莫解其意，合掌请问道：『法师指心点头者，何也？』三藏答曰：『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我弟子曾在化生寺对佛说下洪誓大愿，不由我不尽此心。这一去，定要到西天，见佛求经，使我们法-綸回转，愿圣主皇图永固。』」

其中的《西游记》经典名句「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自古流行传颂至今，脍炙人口，特别以心、魔的生灭作为三藏法师在取经过程中要通过种种艰难的试炼与克服的法则，无疑是很重要的暗喻：前往西天取经的路途上所遇到的种种妖魔鬼怪，代表众生的种种境界、烦恼、障碍，皆是从自心而生，从心而灭，这也是唯识学中最为重要的一个概念，那就是万法唯识，一切法唯心所造的道理。

因为众生无始劫以来无明虚妄熏习，无始劫以来都以为自己所接触的色、声、香、味、触、法等六尘境界是真实的，认为能了别境界的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的六识心是真实的我，不知这一切的尘境与识蕴六识皆是藉缘从凡夫有情的真实心第八识真如如来藏所变现出生，由于迷谬不知唯识无境之真理，因而产生了贪爱等执着，而有攀缘造作而导致有五阴身及其生老病死等种种苦的魔境、魔扰的不断出现，而这一连串的魔，也都不是真实的，只是真实心上所显现的幻影；

只要众生透过修行，灭去了错以五阴身心是真实我的无明，不再错认能知能觉的心是真实我，不再执着所觉知的一切境界是真实法，自然会使得众生不得安宁平静的种种魔扰逐渐消失。小说的故事情节安排自此回起，唐僧离开法门寺后沿途的所有磨难将一一揭开序幕。

整部《西游记》唐三藏取经的历程，彷佛知名的西方心理学家荣格（Carl G.Jung）所说：”放逐、游历、回返”之完成英雄的个体化历程之生命模式（但世间一切的学问研究，所能触及的范畴都不能超越世间的有为法，包括荣格心理学，也是如此，只限于现象的讨论，不能超出意识与无意识的心理探索，不但对于佛法中最重要核心义理─真实法的真如心第八识，未能触及，即便二乘解脱道的世间五蕴无常、苦、空、无我，以及世间一切法缘起缘灭的因缘观，也丝毫没有相涉）。

唐僧一行人历经千山万水八十一难后他们取回的却是一部「无字真经」，恰恰就是直指我们的真心如来藏体性无智亦无得也！

我们若以佛法唯识之观点来解读《西游记》，不仅大大且可适度提升了这部神怪小说的高度和意旨，另一方面则将深奥胜妙、难以实证的唯识义理以趣味故事包装，不至于让普罗大众却步，也不至于引起当时东、西厂特务注目而加罪于该书作者，这或许是吴承恩用心良苦和高明之处？效果如何？就看各位看倌识不识得了！ ——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