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探泉城

泰星小子

济南的冬，恰似徽宗笔下的瘦金体，峭拔间凝着浓墨，转折中藏着温润。威海的朔风还在裹挟着雪霰抽打着搁浅的布鲁维斯号，而济南的泉涌已将这冬天晕染得有些盎然的模样。

夜色中，我们在朋友成良的引领下，踩着青石板上的冷月，踏入五龙潭泉群。公园里，插满了各式彩灯，连高大的垂柳、玲珑的海棠，都挂满了灯笼，倒也迎合了人们过年的喜庆与期许。我们撇开如织的游人，间行至泉潭前，驻足静观。成良对那些泉的出处与掌故早已熟稔于心，口中如潺潺泉流，娓娓道来。

耳畔不时传来泠泠水韵，一股股暗涌从地脉深处冒出。成良问道：“你们知道泉水从何而来？”然后，不等我们回答，又道：“从泰山而来！” 见我们面露狐疑之色，又解释道：“曾经有研究人员，在泰山暗河里放下浮标，结果在济南泉眼涌出！”

尤为令我们惊叹的是，潭水澄澈至极，哪怕在潭边灯笼光线下，在水中或静止不动、或偶尔摆尾游动的鱼儿，以及潭底的伏草，都能清晰可辨。在冬日的济南，我竟能再次邂逅如九寨沟般清冽若无的水色。

从五龙潭泉群出来，我们拐至护城河边。从街面下到河岸边，听觉被悄然屏蔽，瞬间静谧下来。半轮弦月悬挂树梢，岸边垂柳柔丝、金银木枝桠，皆恬静地凝定。唯有河水潺潺，悠悠流淌，如同一汪温润碧玉，于这料峭冬夜里，更觉温婉。黑龙潭泉群就零零散散地分布在护城河两岸，而黑虎泉无疑是这泉群中水势最浩大，名气也是响亮的。

黑虎泉边，泉水从三尊石虎口中喷涌而出，发出清亮的声响，在这静谧的冬夜中，感觉要比白日里更有生气。三道如白练般的水柱，飞泻落入幽深的方形潭水中，转瞬便没了踪影，化作清冽的玉液，静静流入河中。凑近石栏仔细瞧，方潭深处如墨玉般的东西在沉浮，是青苔随着暗流摇曳。

这黑虎泉也着实奇妙，或许白日里喧闹鼎沸时，它在慵懒打盹，偏偏要到夜深人静时，才亮开“嗓门”，将那龙吟般的气势，化作了悦耳的清响。在黑龙泉水的鸣响之中，对岸的解放阁巍然屹立，宛如一座丰碑，在冬夜里暖色的灯光下，庄严而肃穆。

护城河在解放阁前，拐了个弯。琵琶桥前，便是琵琶泉。琵琶泉呈方形，边长不过五米，深度约莫两米。我们轻倚石栏，凝望着这一泓泉潭。不多时，便见那清澈的池底深处，有水珠悄然冒出。它们自幽暗的池底缓缓升起，待抵达水面之下时，似有片刻的停滞，而后猛然冲破了水面的张力，水泡也破裂开来。

这时，成良开口问道：“听见了吗？”

我一脸茫然，疑惑地问道：“听见什么呀？”

成良嘴角微微上扬，笑道：“水泡破裂的声音呀！听听，是不是嘶嘶作响，好似那琵琶在弹奏？”

我再次敛神屏气，聆听良久。然而，终究未能捕捉到那稀微的声音。但这并不妨碍我的思绪在飘飞 --- 在这清幽的月夜，泉池周围隐约飘绕着若有若无的琵琶声韵，如轻烟缥缈，似薄雾朦胧。

夜，更深。挂在树梢的半月，已窜到了解放阁的飞檐。过了琵琶桥，在白石泉前如包浆般光滑的石堆蹲下，掬了掬温润的泉水，便爬上解放阁广场。

济南老城不大，东南西城门间隔可以足量，北面的水门就在大明湖。冬日泉城的夜，把石板路冻得梆硬。我们踏月而行，穿过宽厚里，不大一会儿，来到珍珠泉群。

珍珠泉边的楼阁的瓦檐挑着弦月，冷冽的微光使得一亩地见方的泉池更加清幽。池面中间立着一方石碑，上书三个红字：珍珠泉。来到泉池对面，看见石碑的背面，却是无字。

潭面平静，池水澄明。在成良的指点下，我依稀看到间或有水珠在漆黑如墨池水中升起，如同在太空中漂浮一般，缓缓地向上浮动着；细看，还真有一串又一串的水珠，接连从池底升起。它们银珠般在水面下滚动着，冒出水面便碎了，化作一丝涟漪，转而消散如砥。如非在这月夜的静谧里，哪里体味到这珍珠泉的真谛！

珍珠泉的隔壁，便是济南老城。走在这些老旧的四合院联袂堆砌的巷陌里，黑虎泉的轰鸣远了，珍珠泉的私语也淡了。在那条少人的小巷里，沿途的围墙上，挂着历代文人墨客描绘济南的诗句。成良指着清代大家王士禛的《初春济南作》：

山郡逢春复乍晴，陂塘分出几泉清。

郭边万户皆临水，雪后千峰半人城。

然后，又指指旁边明代诗人晏璧的《北珍珠泉》：

白云楼下水溶溶，滴滴泉珠映日红。

渊客泣来无觅处，恐随流水人龙宫。

说道：“相比珍珠泉旁的乾隆，这些文人大儒的诗句，更加灵动，富有仙气！”我暗衬到：“如果让这些文人大儒做几天皇帝，恐灵气、仙气俱失矣！”

心境便是诗境。如同这冬夜里，泉通人性一般：你心里燥，它便闹得凶；你静了，它倒柔如水。

出得老城，成良告知我们：我们已经几乎踏遍了东、西、南城门，只有北面的水门尚未涉足。已经筋疲力尽的云，落在我们后面，远远的飘来一句话：我累了，哪里都不想去了。可惜趵突泉没有去！”趵突泉她是去过的，她是在为我可惜。

“没去就没去吧！下次再来！”我思忖这满城的泉啊！人尚未离去，却有了再来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