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走着走着就没了□</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天不变,道亦不变。山不变,河亦不变。变化着的,是时代,是生活,是人情。</p><p class="ql-block"> 初到小城之时,东西南北垂直的两条街道被十字分作四条:南街,北街,东关,西关。最繁华的当然是大十字。西北角建有百货大楼,两层的砖混楼,一楼售卖百货,二层大约住人,后来拆了改建,再后来再拆再建,好今已是高楼拔地,光鲜亮丽,一文友将其照片晒在朋友圈,我差点都没认出来,以为是西安市某个地方。</p><p class="ql-block"> 百货楼对过东北角,农业银行的大楼多年来一直很气派。一楼的门面房有两家生意特别好,其中一家的黄老板是南方人,生产队的时候走村串户弹棉花,走到我们村时,和我们村的村花好上了。棉花是花,村花也是花,谈上村花后,他就不怎么弹棉花了,而是趁着改革开放的春风,五花六花地做起了小贩。小贩做了几年,有了积累,便在农行楼下租铺面卖百货,赚了不少钱,有钱后又五花六花地负了我们村村花,后来家也败了,店也关了,夫妻劳燕纷飞了。路过农行门囗时,我眼前总会浮现出他们家洋气的橱窗,他妻子入时的狮毛头,他指头上的金戒指。</p><p class="ql-block"> 顺着农行大楼向东走,紧邻着的是汽车站,红火了几十年。上兰州下西安去宁夏走西峰的班车,都在此处进站出站。每至春运,发西安兰州的车票总是紧张,有几次托熟人买票,才得以如期成行。自从班车承包给私人后,票源似乎才充足了,车主间为了拉客常常动粗口,甚至大打出手。你拉着乘客的左胳膊,他拉着乘客的右胳膊,狠不得把人家撕扯成两半。超载司空见惯,老远看见路政,便厉声呵斥过着中的人低头猫腰,万一被拦下检查,他们自会留下买路钱。</p><p class="ql-block"> 过了汽车站,是医药公司,与百货大楼一样,是县城最早盖成的砖混楼,父亲曾在这里工作过几年。楼后面的院子很大,院子东边面西一溜砖瓦房,父亲的宿舍就在那里。宿舍前面,除了冬季,时常晾晒着大片大片的中草药,浓郁的药香让这个单位恍如置于深山。这些药就收购于子午岭的深山当中,初加工后售卖给咸阳的二级站,再由二级站配送到更远的地方。医药公司的工作虽比不上百货公司的,但仍比较吃香,因为这里可以请托买到青霉素等紧缺药品。在百货公司工作,父亲常念叨他的老经理,他工资高,所以请客的次数最多,招待工作组,也请同事,酒是苞谷烧,菜是东风食堂的炒豆腐炒粉条油炸花生米。由于要采购川贝母,父亲还赴四川出了一趟公差,顺道受友人之托给其亲戚捎了东西,还在他家吃了一顿饭,饭很简单,却令父亲念念不忘,说蜀地泡蒜太可口了,具体是五十年前乐山五通桥的泡蒜,香了一个甘肃人半辈子。这是父亲唯一一次入川。我去了三次四川,都想到了五通桥,可去的偏偏是成都九眼桥。即使去,想必也是人物两非了,泡蒜可能还香着,以此证明古蜀地还不曾失去所有东西。</p><p class="ql-block"> 与药材公司一街之隔,是县一中,九十年代时集资兴建了三四十间平房,有房主自家开店的,也有租给别人开店的。服装店文具店打印部眼镜店五金店电器门市理发店,生意都很好,经营十几年没见一家倒闭、转让。印象最深的就是金城理发店的胡师傅,他的发型在中国恐怕是独一无二的了,数十年如一日都烫成爆炸头。那年我们十多人去沙湖旅游,子夜在银川街头碰见一位男子,看到胡师傅,热情地打招呼:哎呀,碰着正宁乡党了么!一番握手寒暄,令同行者对胡师傅刮目相看。三十年间,胡师傅的店面搬了又搬,一中的门面房也换成了新潮的围墙。众多店主,时常能在县城遇面的,仅三两位而已。</p><p class="ql-block"> 下午上班,路过东街,行人没有店铺多。中医院门口的水果店沙糖桔十元三斤,节后的消费疲软显而易见,同样的沙糖桔,年前是四块九毛八。水果店门口的女子在用工具处理甘蔗,神情专注,削光皮的甘蔗被麻利地切成两三厘米长的小段,嚼起来相当方便。</p><p class="ql-block"> 蒸馍店里的馒头凉下来的凉得像树枝间的余雪,才出锅的冒着热汽,仿佛铲雪人的额头。</p><p class="ql-block"> 迎面走来的人,有一个熟人,互相瞥了一眼,没打招呼。一个女子戴着甚是夸张的黑口罩——几乎遮到眼睑上的口罩,似乎叫面罩更为妥贴。</p><p class="ql-block"> 透过玻璃窗,保险公司柜台上的姑娘工装穿得周周正正,腰杆挺直,心无旁骛,早已进入工作状态。旁边店铺大门两侧的春联,下联已经残缺,横披飘飘欲飞,热闹的春节,到了元宵节,就成了强弩之末——年轻人心怀梦想继续远走他乡,上了年岁的人走过来走过去,直到把故乡走成异乡。</p><p class="ql-block"> 多年后,那些上班的、开店的、打工的、闲浪的,走着走着就都走没了,仿佛一切未曾发生,仿佛谁都未在这方土地上来过。</p>